〈中華副刊〉話內之音──詩與音樂間的橋樑

寫於敘談前。世界初初的勾勒,這個我是具延續性的。統覺練習。

文/攝影 柏森

「與知性的規律一致的是一切真理的形式的東西。」(A294,康德《純粹理性批判》)

 

可以在這裡談這些其實很開心,因為很多人談詩也很多人講音樂,得要先謝謝詩人潘家欣先前邀請我的一場小講座,因著這契機,讓我有這個榮幸和機會把這兩者交錯一起,去說那些可見與不可見的同時發生。

由於這屬於獨特經驗,所以請忘記我的身分,並把「我」放入觀察者的角度;今天我們所說的這些都是出自於自身對於這世界的想法和秘密,並且它藉由詩、音樂和哲學使我更近一步趨近於某種無限(而這份無限將是待會我們談及音樂時再會復述的子題之一)。

當我們在談述詩的音樂性時,經常聯想至格律與音韻,特別是聲韻或者字句排列的長短所營造出來的視覺效果(還有唸讀時候的節奏與聲音),私認為這是技術的,那是我依舊在思考並且端看他人學習時所採用的方法論,這是有趣的,因為我可感覺自己在一種特別隱微的角度去練習這件事,或,當以第一人稱觀看他人的擬仿和輸出時也感到新奇。但我想談論的音樂性可能要不是如此了,我想聊及的,是更具直觀或者更純粹性的事物,並且它貼近的是經驗而非技術(請別急著思考,我們接下來所需要的是更加運用感官來作為預想)。

且讓私暫用康德所持續進行的思維,當他提出感性是與理性相等關係時,他已決心要重構形上學脈絡並且為此在這門學問之前,先做出其預科(則《純粹理性批判》);而之於此,論及純粹知識時它是與經驗性知識有所區別,比如,在時間上,我們沒有任何知識先於經驗而一切知識皆從經驗開始。純粹知識以超驗方式儲於主體自身,或獨立於經驗,更可能獨立所有感官印象的知識。容我以簡略方式敘事,在詩的音樂性中,有一部分的音律是撇除於文字表象的,那意味著關於音樂性在詩中是可以「本能」的方式呈現,淺用這類語詞,即康德認為,本能是超驗(transcendental)而非超離的(transcendence)。對於休謨提出「人永遠都在經驗之中而不可能握到真相」,我偏好於康德所認為,直觀和判斷之中,我們建立了某種想像,和感性直覺中有一明確的認定。

當我們談及詩歌中的音樂時,我們正在說(理解)的是什麼?

當音樂(特別係指古典樂)必須藉由一種想像而達到思緒的真空時,有某種不屬於詩歌的原始情感會被召喚出來,那是不屬於文字亦難以文字描寫的事物。在這情境底,我們可以從簡單至複雜的古典樂例曲進行一段的感官練習,並且在這過程結束後請將此份情感把握住,然後嘗試使其轉譯成文字。而在這一切關於隱晦的遊戲和想像使用間,詩(以我私人的角度)是最能有效把握音樂所帶來的不可語言性。儘管它將是在看似消極的使用中,以最積極的方式捕捉。

再讓我們延伸一小步。我想以輕微的口吻來探詢這大哉問∣∣當我們在聽音樂時,我們在聽音樂的什麼?

我想避免所有看似低估了技術,其實在這當中最難得的就是盡一切氣力看起來毫不費力。私想邀請大家聆聽霍洛維茨在莫斯科音樂廳彈奏舒曼於Kinderszenen中的Trümerei(夢幻曲)。然後再聽聽皮耶絲的版本,然後是阿格麗希。我們且聽當中的詮釋,並可發現大師們各有其特色和經年的技術,但為何聽起來如此不同?除了演繹風格外,裡頭還蘊涵了什麼。答案老套一貫,不過我想我們能做點回應的改變。

在這些曲子中,有別於技巧高深,或展現一人質地,我所認為所為真正高深,是在緩靜的、暗流下的湧動。在那場莫斯科音樂會的錄影帶中,有位白髮蒼蒼的男人閉上雙眼傾聽琴聲,而後安靜,幾乎暫態地流下眼淚。藏在音樂深處,那樣無以名狀的事物是沒有語言的,它不可被命名,因為它擁有許多集合:攸關記憶底瞥見的一瞬,有可能曾是的觸及,一封失去地址的信,逝去的童年,或,深深躺在某個懷抱時候的溫度。我想預設,當我們聆聽音樂時,是「我」將主體意識擱置在一旁,但若有似無地觀看自身經驗的時刻,簡單說來,像是靈魂出竅一般,此在,軀殼被隱匿了,心智是趨近無限的。

因著某種無需倚靠語言的想像,其實我們說得更多。

很幸運地我能以康德論範疇在感官對象(即主體)這件事上,找到一絲形容∣∣「想像力是即便對象不在場也在直觀中表象對象的能力。……所以,想像力就此而言是先天地規定感性的一種能力,而且它的直觀綜合由於是根據範疇的,所以必然是想像力的先驗綜合;這是知性對感性的一種作用,而且是知性在對我們來說可能的直觀的對象上的最初應用(同時也是其餘所應用的根據)。」(B152,《純粹理性批判》)

在詩歌與音樂兩者間可使永恆的條件在於經驗的交換,那是一種具限制成分的閱讀,諸如我們在欣賞一首曲子當中所感受到的雜多,是來自於自身經驗的反饋,而這也相近且映於詩中所缺空的讀者身分(是必然進行的對話,那意即,在詩歌書寫過程中的留白空間,是詩人不可給予的經驗),我認為音樂甚至擴大了這份慾望的能力,這在樂曲中沒有語詞的部分特別能夠被視見,甚至在不聽古典樂的人身上也能被辨識。

我喜歡以康德作為闡釋,乃自於他已為我們數度提醒,暫且將這份藉知性(understanding)作感性與理性的那個揉合者而產生、我們所可以運用的「想像力」(imagination),作為一種直觀的展現,它是我們去理解他物的連結,繫於表象和再現之間一段微小的距離(或說起來,它許是最富能量的推動因),則我是如此筆下,概念無法使我們理解變化但直觀可以;它一再扣回這個主題,且兩者相互對應,無論於詩、於音樂,我想已經有更多更好的論述能夠滿足這些疑問,而我可做的即是為此拋出一小塊濃縮的反詰:當我們在經驗時,我們正在經驗什麼?

(回覆已經顯露在這問題底,請讓我們是這載體,所有是流經身軀,並延展精神,而我們將是面向永恆。我們是在認識世界,回溯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