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路上的風景

文/潘玉毅 圖/盧博瑛

江邊空曠
江邊空曠

過釣臺∣∣黃仲則

 

桐君入我夢,趣我推篷起。

一鳥啼岩間,雙臺峙雲裡。

十載道旁情,惟有狂奴耳。

更酌十九泉,飽看桐江水。

 

寫作這首詩的時候,黃仲則不過二十四五歲的年紀。當時,「好作幽苦語」的黃仲則因感恩師邵齊燾過世之後,「益無有知之者」,於是便來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乾隆三十八年,黃仲則離徽赴杭,由新安江乘船東下,經桐江、富春、錢塘江,至杭州,遍遊武林諸勝。從時間上推算,《過釣臺》應寫於他從徽州到杭州的這段路上。

題目中的釣臺是指嚴子陵釣臺,因東漢嚴光隱居於此而得名。詩人沿江東下,許是未曾多作停留,故雲「過」。舟在江上,人在舟中,而釣臺在舟中人的眼裡,或者,也在夢裡。

「桐君入我夢,趣我推篷起。」桐君是指被後世稱為「中藥鼻祖」的桐君老人。相傳,其人於黃帝時期曾在此地結廬煉丹,懸壺濟世,造福鄉里,而當鄉人問其名姓時,老人笑而不答,指桐為姓,便有了「桐君」之謂。這兩句詩詩人是以第一人稱寫就:桐君老人跑入我夢裡來——跑到我夢裡來幹嘛啊?「趣我推篷」。「趣」在古代有催促之意,而「推篷」是把船篷推開,合在一起意思是說,桐君老人催促我推開船篷——入夢只為解夢,不知這老頭子算是有趣還是無趣?

「斜陽流水推篷坐,翠色隨人欲上船。」頷聯兩句寫的是推開船篷之後看到的風景。「一鳥啼岩間,雙臺峙雲裡。」我看見一只鳥在岩石與岩石之間啼唱,看見霧水氤氳,嚴子陵昔日隱居釣魚的東西雙臺聳峙雲端。此情此景,當真不輸仙境風光。

頸聯筆鋒一轉,由寫景變成了寫人,「十載道旁情,惟有狂奴耳。」反復研讀這兩句詩,我終是百思不得其解。後一句相對容易理解,因為有「狂奴」二字。據《後漢書》記載,劉秀稱帝之後,屢次邀請嚴子陵出山為官,他都避而不見。後來,劉秀打探到了嚴子陵的隱居之所,便讓另一位老朋友司徒侯霸帶著書劄厚禮前去謁請,嚴子陵卻以「懷仁輔義天下悅,阿諛順旨要領絕」回之。光武帝見書大笑:「狂奴故態也。」此「狂奴」不算貶低,甚至可以說是一種贊許,是對嚴子陵品行的肯定。而「十載道旁情」究竟何所指,我卻撓撓頭,不知所以然。若如崔國輔詩雲「章臺折楊柳,春草路旁情」,又或者如小晏《浣溪紗》詞雲「衣化客塵今古道,柳含春意短長亭。鳳樓爭見路旁情」,「道旁情」含別離之意;若換以東漢郭伋守信的故事,「兒童數百,各騎竹馬,道次迎拜」,卻是又一層意思。思之良久,如同作舍道旁,三年不成。似懂非懂,索性也就不去管它了。

詩人也沒有在人物故事上多費筆墨,而是接著寫道:「更酌十九泉,飽看桐江水。」「更酌」是洗盞更酌的簡稱,有好的風景、好的故事,當然要洗淨杯盞,借酒盡興。到了此時,我們忽然發現,此間不獨風景好,人物好,連洗杯的水也好——「天下十九泉」,它的得名與唐代的「茶聖」陸羽有關,相傳陸羽曾以此泉煮茶水,最終品定為天下十九泉。用這樣的泉水洗過的杯盞喝酒,酒想必滋味更佳吧,一如眼前的桐江之水,盡情看,卻怎麼也看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