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那些年,那些借書給我的老師

文/潘玉毅 圖/陳兆聖

小夜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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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如流水,會沖刷掉很多記憶。但也有一些像小溪裡的石頭,穩穩地落在那裡,彷彿扎下了根。讀書時候,借書給我的老師,就是我記憶河流裡的那些石頭。很多年以後,十件事情裡有八九件都記不起來了,但是那些與書有關的故事,卻依然清晰如昨。

第一個借書給我的老師應該是小學時候的潘長先老師。老師之中大多數也來自本村,好幾位都姓潘,學生在稱呼的時候為了區分,管最年長的叫潘老師,其他幾位則取他們名字裡的其中一個字,遇到字相同、音相近的,再加上「大」或「小」,比如大英老師,英老師。而潘長先老師自然也被叫作「先老師」。偶然的機會,我和幾個同學在先老師家的閣樓上發現了他讀書時候留下的書籍,有《格林童話》,有《中國近代史》等等。那個時候學校裡沒有專門的圖書室,只有在上體育課的時候,老師像變魔法似的拿來溜溜球、毽子、繩子和各類棋子,還會拿來一些書,其中以童話故事、科普讀物和連環畫居多,像《十萬個為什麼》、《燕子李三》、《神跤甄三》、《七劍下天山》……相比於那些粗淺的讀物,老師家閣樓上的藏書無疑更加豐富,也更加吸引我。於那時的我而言,小小的閣樓不亞於一個館藏豐富的圖書館。

等到上了初中,借書的對象就更多了。我問班主任金新華老師借過書,而且借過四本,一本是林語堂的《吾國與吾民》,一本是趙忠祥的《歲月隨想》,一本是從維熙還是張潔的小說,書名記不得了,另一本則更模糊一些,只知道是青春小說,書名和作者皆已忘卻。但這些書裡的內容我分明還有印象,特別是當年閱讀時的感受,至今仍覺真切。我也問教社會課的葉娟珍老師借過書,不過多是一些雜誌,印象最深的是《文史知識》。通過這本雜誌,我知道了古代圍棋分成九品;知道了淝水之戰背後的故事和那個「穩如老狗」、嫻雅明斷的謝安;知道了朱敦儒的《鷓鴣天》和別人嘲諷他的兩句詩,從「玉樓金闕慵歸去,且插梅花醉洛陽」到「如今縱插梅花醉,未必王侯著眼看」,這人生當真是無奈;還知道了一首詞,大意是詞人的一位朋友自學算命,算到自己命不久矣,於是散盡家財,瀟灑人生,結果死期到了,人卻沒有死掉,只得典衣沽酒……值得一提的是,葉老師教課之餘,偶爾也會寫稿。有時雜誌上就有她的文章,便覺得十分羡慕,心想自己哪一天也能像她一般發表就好了。那時候,作業、試卷是刻在蠟紙上用油墨印刷的,怕她不肯借書給我,我很心機地把這個活攬了過來,所以,那些年,同學們沒少做我刻寫的題目。我甚至還在週六上興趣課的間隙,問實驗室的管理員老師借過書。有一次,我們做「葉脈書簽」的實驗。我完成得較快,興沖沖地準備打道回府,出門時,卻見他拿著一本《悲慘世界》在實驗室門口靜靜地看著。這本書我沒看過,於是便湊上前同他套近乎。他自稱是金老師的學生,與我算是師兄弟。有了這層關係,我便正大光明地從他手裡把書順走了。印象中,後來還問他借過《清平山堂話本》。這些書和借書給我的老師給我的初中歲月增添了無限樂趣。

如果說小學升初中是從村裡來到鎮上,那麼初中升高中則是從鎮上走到了市里。我就讀的是一所新成立的學校,我們是首屆學生。學校是有圖書閱覽室的,故而問老師借書的次數便少了,甚至還因為在課堂上看《水滸傳》,被沒收了一本去。當然,只是次數少了,並不是沒有。比如從崔開軍老師處我借過《唐詩鑒賞辭典》和《宋詞鑒賞辭典》,特別是前一本,借了又還,還了又借。之所以如此折騰,是因為書很厚,許多典故我都沒有聽過,故而看得很慢。也不知道老師見我久不歸還,心裡是否會感到不快,本著「有借有還,再借不難」的原則,我反反復複借了好多次。後來,崔老師許是看出了我的顧慮,便對我說:「沒關係,你慢慢看,看完了再還我。」於是,我的老毛病又犯了,覺得老師那麼好,我也得幫點忙才行,自告奮勇幫著改了兩回作文。如今想想,那時的字又醜,點評又不到位,純屬添亂。但回憶很美好。

今年是母校成立20週年,數月前,我翻改舊文,寫了一篇〈三山二十年,我們的愛不曾舊老〉。前幾日,又有同學應班主任龔老師要求,統計班裡同學的資訊,沒來由地,我又想起了那段借書而讀的時光,以及借書給我的高中老師,又從高中老師聯想到以前的老師。想起時,我滿心感激,因為是他們保留了我對於讀書和學習的熱情。由讀而寫,時至今日,依然不曾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