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電影配樂的魔力
文/青峰 圖/盧俊翰
我小時候住在非洲衣索比亞 (Ethiopia),當時那裏很落後,去電影院更是一種奢侈的享受。記得首都阿迪斯阿貝巴(Addis Ababa)唯一的一家戲院是座宏偉的老建築,擁有很高的天花板,華麗的裝飾和特別豪華舒適的座椅。有一天晚上,爸爸帶我去看了《齊瓦哥醫生》(Doctor Zhivago)(1965)。
以俄國革命和內戰為背景,《齊瓦哥醫生》講述了一位被捲入了這個動盪時代風暴中的醫生詩人尤里·齊瓦哥(Yuri Zhivago)和女主角拉拉·安提波娃(Lara Antipova)的愛情故事。由於劇情曲折又複雜,要等到我成年後,再觀賞時才看懂,從男女主角多舛的命運中理解到人生是多麼的無常。
我當時年紀太小,不懂電影想要表達的深意,但卻被電影配樂深深吸引。令人陶醉的旋律把我帶入另一個世界,我感覺自己來到了遙遠的俄國,進入了被大雪覆蓋的遼闊平原,親歷了電影中的每個場景。這是之前我從未有過的體驗。那晚,法國作曲家莫里斯·賈爾(Maurice Jarre)所創作的電影主題曲深深觸動了我的靈魂。這音樂一直陪伴著我成長,發現自己會經常哼著這些旋律,想起它們所伴隨的畫面。如果沒有音樂,這部電影不可能如此美麗和感人。
《齊瓦哥醫生》引起了我想要深入探索音樂與電影之間關係的好奇心。我發現電影中使用音樂的歷史悠久,可以追溯到電影誕生時期。在無聲電影時代,音樂被常常用來營造氣氛,幫助講述故事。隨著有聲電影變得更加普及後,電影中的音樂使用也變得更加精緻。專業作曲家開始為電影創作原創音樂,以完全配合影片的需要。
想到無聲電影,我們腦海中浮現的大多是伴有配樂的美國無聲電影畫面,但很少人知道,為電影配樂的最早例子實際上是一部法國無聲電影。
在1908年,法國作曲家卡米爾·聖桑(Camille Saint-Saëns),當時歐洲最著名的作曲家之一,受委託為一部名為《吉斯公爵的被刺》(L’Assassinat du Duc de Guise)的法國無聲電影創作配樂。該電影講述1588年法國國王亨利三世,在布盧瓦皇家城堡 (Le Château de Blois) 召見吉斯公爵,並親自策劃將其刺殺的真實歷史事件。聖桑決心創作一個既戲劇性又氣氛感十足的配樂,希望能夠透過音樂呈現出影片的懸疑和刺激,以及公爵死亡的悲劇。
聖桑首先創作了一系列的主題旋律,這些是與特定角色、想法或地方有關聯的反復出現的音樂主題。配樂中最著名的主題旋律就是《公爵之死》,一個緩慢、哀傷的旋律,當公爵被刺殺時播放。
聖桑還使用了多種其他音樂技巧,以增加戲劇感,比如使用特別尖銳的不和諧音來體現緊張感,以及慢速、持續的和弦來強調預兆感。
結果這個配樂不但得到音樂界極高評價也在商業上取得很大成功,奠定了聖桑作為電影音樂領域領先作曲家的地位。
然而,在所有電影配樂作曲家中,我最喜愛的是集編曲家、指揮家、小號手和鋼琴家於一身的意大利作曲家恩尼奧·莫里康內(Ennio Morricone)。莫里康內創作了多種風格的音樂,但以其在意大利式西部片中的作品而聞名世界,如《黃昏三鏢客》(The Good, the Bad and the Ugly)(1966)和《西部往事》(Once Upon a Time in the West)(1968)。他的配樂常以獨特的口哨聲和吉他旋律為特點,並且將旋律的使用提升到了新的水平,充分突出電影角色和主題。
在莫里康內的所有音樂配樂中,我最喜歡他為意大利電影《天堂電影院》(Cinema Paradiso)(1988)所創作的作品。在這部電影中,音樂用來表達故事主人公對往事的懷念,以美麗的旋律完美地襯托出影片的情感,令人感動難忘。
莫里康內用音樂喚起了影片主人公Salvatore在西西里小鎮成長的回憶。這個配樂充滿了惆悵和憂傷,描寫出一種懷舊感。音樂也助於《天堂電影院》傳達故事裏的希望。當Salvatore離開家鄉,開始新生活時,配樂令人感到振奮和樂觀。
除了懷舊和希望外,《天堂電影院》中的音樂還描繪了悲傷、愛情和失落。比如Salvatore第一次見到他愛的女孩Elena,或者當他目睹童年朋友Alfredo 在火災中雙目失明時,配樂都用於強調這些片段的情感時刻。
最打動我的一幕是當年幼的Salvatore第一次見到天堂電影院的場景。音樂隨著他踏入戲院,看到銀幕上如魔幻景象般的電影時,迸發到頂點。音樂闡述Salvatore的驚奇和興奮,就像我自己孩童時在非洲衣索比亞第一次去電影院時所感受到的一樣。
另一部我非常喜歡的電影是具有標誌性歐洲風格的法國音樂電影《秋水伊人》(Les Parapluies de Cherbourg)(1964)。故事講述了位於法國西北部Cherbourg地區雨傘店的女孩和修車廠的男孩相戀,而這份愛情卻被男孩應召入伍參軍所打斷的故事。電影大膽嘗試全部對話均以歌唱形式演出,配樂由法國現代作曲家米歇爾·勒格朗(Michel Legrand)創作,融合了古典音樂和爵士音樂,完美地塑造了電影的浪漫氛圍。為男女主角分離、重逢兩場重頭戲所創作的男女合唱凄美動人主題曲“I will wait for you”(Je ne pourrai jamais vivre sans toi)更是至今仍膾炙人口,百聽不厭。
我還記得瑞典電影《第七封印》(The Seventh Seal) (1957)中的音樂所帶來的懸疑、沉重和緊張氣氛。電影的配樂由瑞典作曲家Erik Nordgren創作。
電影故事參考了《默示錄》的段落:「羔羊揭開第七個印的時候,天上寂靜無聲,約半小時」。1347-1353年期間歐洲發生了人類歷史上最嚴重的瘟疫,奪走了2500萬歐洲人性命,佔當時歐洲總人口的1/3。上帝的沉默,完全無視飽受瘟疫肆虐痛苦而向其求助的世人,也就是中國人所謂的《叫天天不應》,是這部電影所要表達的主題之一。
故事敘述一位十字軍東征結束回到故鄉的騎士,發現家鄉被瘟疫吞噬。為了拯救自己和朋友們,他與死亡展開西洋象棋的對弈。背景音樂適時強調騎士身處危險之中和與死亡搏鬥中輸贏的不確定,增加了場景的緊張感。
我也喜歡在法國電影《艾蜜莉的異想世界》(Le Fabuleux Destin d’Amélie Poulain) (2001)中輕鬆夢幻的音樂。電影的配樂由法國作曲家揚·蒂爾森(Yann Tiersen) 創作。影片中女主角艾蜜莉是巴黎蒙馬特一家咖啡館的女侍,是一個害羞內向但想象力豐富的女孩。1997年英國戴安娜王妃在巴黎發生的一場車禍中喪生。這個事件讓艾蜜莉在震驚失措之下,無意間撿到了一個多年前被人丟失的小鐵盒。艾蜜莉在千辛萬苦後終於找到失主時所帶來的成就感,使她決定開始幫助身邊的人,為他們帶來快樂。劇中多次穿插手風琴演奏所帶來的法式音樂風格,讓人感覺置身法國巴黎,片尾輕快的旋律將艾蜜莉終於收穫愛情的喜悅心情展露無遺。
該部電影主題旋律“Comptine d’un autre été: L’Après-midi”是一首鋼琴演奏曲,它時而悲傷,時而快樂,節奏從緩慢變換到輕快、活潑,體現出在巴黎繁華大都市表象的背後生活著孤獨悲傷的人們,以及艾蜜莉的理想主義所呈現的喜悅與興奮。該曲除了得獎無數,更成為風靡全球的鋼琴演奏曲,包括我周邊親朋好友的小孩們都喜愛彈奏。
音樂是一個強大的敘事工具,精彩的配樂不但營造整體電影氛圍,創造場景氣氛,增強故事情感,還能使觀眾們與電影及角色產生共鳴,讓我們感覺自己成為劇情的一部分。
當我閉上眼睛,再次聆聽《齊瓦哥醫生》電影Lara主題曲的不朽旋律時,我仿佛又回到了阿迪斯阿貝巴大劇院裏,與父親坐在一起,等待著燈光逐漸轉暗,巨大銀幕的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