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黑森林幸福華爾滋〉缽

攝影 李燕瓊
攝影 李燕瓊

文/攝影 李燕瓊

德國家裡有一口先生在蘇格蘭靈修時緣遇的銅「頌缽」,缽體圓潤飽滿,深棕色澤古樸素雅,輕撫著,心,彷彿就緩緩沉慢下來,我尤愛在傍晚時分輕敲一聲,回音繚繞,彷如縷縷梵音幽緲輕轉,又若清泉迤邐而來,裊裊迴盪……。

初見它,有股似曾相識、濃重卻遙遠的感應:感知「它是我生命的一部分」,連幾日仍略感靠近了猶又依稀:每每為它拭塵,努力思索,還是遙遠……。

那日,閱覽詩人藝術家許悔之的臉書,寫他在Art Basel HK展出作品中的〈輪之書〉的句子「如來磨指為藥」,那是詩人年輕時的詩句,寫藥師佛心急「以指磨藥」來救度病痛的眾生,以致「手指變得越來越短了」。如此悲憫,頓時明白,我想起記憶中媽媽小診所的白陶「磨藥缽」。

來家裡門診(產檢)的都是孕(產)婦,所以,媽媽的小診所除了濃濃的消毒水氣味外,完全沒有一般醫院的愁苦空氣,反而滿滿的「生」之喜悅,媽媽也常在小診間「開導」互看不順眼的婆媳。

50、60年代的風氣比較閉塞,當婆婆的也多有媳婦熬成婆的「婆氣」,乖順的小媳婦就難免受氣了。常聽到媽媽在各自訴說委屈的婆媳雙方之間,說好話化解誤會,還真的「促和」了不少原本冤家般的婆媳。當媽媽「開導」的同時就是磨藥時間,我有時會雞婆搶著幫忙磨,一方面我好喜歡摸玩那圓潤冰涼的缽體,再則磨好我可以得到幾顆沒有糖衣的健素糖(媽媽當溫和的胃藥也中和藥苦味),記得曾問過媽媽為何不加比較便宜的糖,媽媽說糖不很健康,果然沒錯,醫學界已經研究提醒:糖是癌細胞最愛的食物之一。

那年代大環境不好,鄉下多為清苦的務農之家,慢慢地家裡多了付不起醫藥費的小病小患村民,常聽他們怯怯不安地問:藥錢我可以下次一起給嗎?媽媽總是溫和回以:沒關係,先拿藥吃好比較要緊。所以,家裡常常收到一些村人自種的果菜替代藥費,媽媽會轉贈給更清寒的產婦。

對於媽媽從不催討被賒的醫藥費,不懂事的我曾問媽媽:我們家也很需要錢啊!

退休後跟隨先生回到德國,鄉野生活簡樸卻有趣,越發覺得錢夠用就好,便定期小額捐助世兒福、瑪麗亞之家等公益單位;我也把每月固定刊登某報副刊詩作的稿費捐給家扶中心,略盡棉薄之力,更能體悟當年媽媽說的:家裡不會因為這幾元(那時幣值大)更富有,但可以幫助他們幾天的生計。

「磨藥缽」給了我不同於其他同齡孩子的童年回憶,尤其在爸爸官場失意後,小小年紀就意識到它和媽媽是家裡的支柱,它幫著媽媽樂善好施、助人無數,媽媽也因此獲得「好人好事代表」和「模範家庭」的表揚,在那個清貧的年代無限殊榮。

這口「頌缽」引我憶及媽媽的「磨藥缽」,無盡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