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Grandma月牙般的眼睛

文/黃天億 圖/劉錦華•黃雪梅

我看我的外婆永遠靈光閃現,創意泉湧,因為她對生活總是積極的、勤快的。如今我是大學生住北京,外婆86歲,住在台灣客家莊。

我住北京卻隨著媽媽回娘家好幾次,也就是我的外婆家。老太太她那迎面笑臉總讓我記憶深刻,尤其看到外婆那雙粗老帶繭的手,我仿佛看到了什麼,又好像沒有看到,因為感覺得到卻觸不到外婆的那個年代,最強烈感受聖經經文:「手懶的,要受貧窮;手勤的,卻要富足。」

我的外婆就這樣——總在廚房,我看她就像奶媽因為家人嗷嗷,她在畫家阿公的畫桌旁,他又是手勤不倦的蠟畫大師,外婆就是外公那條肋骨?已然蒼黃的面孔,似笑非笑如月牙般的眼睛,疲憊卻又感覺精神,看似心事重重說話卻單純可愛,外婆就是這麼一位給我神秘感的老人家,我早就想請教她的人生閱歷。

不知從幾歲開始,我注意到外婆即使不微笑時也有月牙般溫柔的眼睛,這就得從頭說起——

外婆來自一個大家庭,手足8人她排行老四,為何手足如此之多我想還是少不了封建思想,兒子如家寶,女兒如小草,更猜想聯想外婆一定從小都挺快樂,才能學得一身女紅技藝絕活?媽媽說那個年代的女人成家都早,所以外婆二十初頭就被長輩談婚論嫁了,我看外婆年輕時長相很像好萊塢黑白電影時期的女星,因為外婆真的很美麗;當年機緣巧合,外婆認識了外公,我最被感動到的不單單是他們的愛情,還有那又可愛又簡單的時代,為什麼這麼說?我看外公外婆婚嫁時代,好像談一場戀愛不會像現代人搞得跟世界戰爭一樣,因此我覺得那種民風它太吸引我了。外婆外公投緣,並且兩人勤奮不偷懶,憑著一點點小小資本過小小日子,日子就開始了,也像人人都明白的道理:「手懶的,要受貧窮;手勤的,卻要富足。」

外婆來自世家,她的娘家擁有大片山產林產所以住過江夏堂三合院,想像她當年的大家庭一定也有點富貴?可想而知排行居中的外婆在婚前並沒吃過太多苦,但她婚後生活改變了,也正符合「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信念,開始了挑水種菜燒柴煮飯照顧夫君的生活,媽媽給我看許多外公外婆當年的黑白生活照片,外婆看起來都挺樂在其中呢。

我猜想外婆剛結婚時與尋常家庭並無二致?不同的是她嫁給了畫家!因為我的外公劉錦華就是「石青蠟畫」藝術家,明天有沒有人買畫?明年還買得起顏料?都沒有答案,但是我相信外婆還是快樂的,因為老照片裏的Grandma永遠都有月牙般溫柔的眼睛。

外婆也儘生女兒只生一個兒子,小時候三阿姨常和我們小孩們在外婆生過五個孩子那張雕花復古老床上玩,我看床是經歷過歲月的木雕大工藝品,三面圍籠加上門楣,床的兩側雕有吉祥花紋再外罩紋帳,阿姨們說床是外婆當年的嫁妝,我們在老床上玩時,好幾次我用手細細摸著,感覺它質地堅固更美觀,想想那張古董老床已侍候三代人了?小時候幾次正在裡頭玩時,外婆常在床緣看我們,我又看到Grandma月牙般的眼睛了。

心細的外婆手最巧,她有個縫紉機嫁妝,所以總親手為孩子們裁縫做衣服。媽媽常說外婆總在後院葡萄棚下為兒女們剪頭髮,因為小村離小鎮挺遠難怪外婆自己為兒女們「打扮」,當然這事辛苦,在我看來真是很幸福的事。

石青蠟畫買家總來自國外,媽媽說外婆總有新突破,她體貼阿公的辛苦並同甘共苦,外婆從沒學過畫,美感是天生的,在我看來,這就是愛情的強大!在廚房,她就像嗷嗷待哺家人的奶媽,在阿公畫桌旁,又變成手勤不倦的蠟畫大師。每次住外婆家,我總也嗜到外婆的拿手好菜,每次尾隨去竹東小鎮買菜細看白髮老太太,還有勤儉的她那滿佈風霜的手,深覺真的是她那雙粗手老手幫她經營自己的家。

外婆又能幹又勤快,畫布皺了,她用電燙斗燙平;畫面顏色掉了,她便補上,隨文這幅梅花蠟畫就是外公外婆的合作之美;孩子們該換新衣裳她便裁縫;孩子們頭髮長了她就替剪發。就是這樣一個賢慧的外婆,不!應該說一雙賢慧的手,給了全家幸福!我解讀外婆真是「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外公外婆的婚姻長達半個世紀,現在我看他們的蠟畫,許多梅花就是外婆畫的,也許與她名叫「黃雪梅」有關?想想女人拿起毛筆幫助丈夫補畫梅花,你不覺得這是既浪漫又詩意的事嗎?在現今世道,您看過此類愛情嗎?聽媽媽說,外公去世前不久曾同外婆由衷;「我這輩子娶到妳,真是娶對了人!」難怪一開始我看外婆的那份神秘感是真正存在的,因為這麼獨特的女性是少有的文化老人,她絕對是生活藝術家!

現在我正念大學,疫情讓我在網上上課,寫稿享受一段獨處時光,也與久違的外婆進行了一次心靈對話,分享讀者、我、外公外婆畫的梅花,每一瓣白梅都是外婆大作,相信當時一定又得見Grandma月牙般的眼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