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造的畫面,選擇性的歷史:22世紀的中國人,還會記得李文亮、鍾南山、亮馬河嗎?

文:唐庚

「全国卫生健康系统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先进个人」、「共和国勋章获得者」,一個人的身份可以隨著政治需要,瞬息萬變。

一個國家的記憶也可以。

李文亮醫生吹響疫情襲來的哨音,本是武漢市公安局認定的「是一种违法行为」,隨著中國共產黨展開防疫政策,卻成為了「因公殉职」的中華英烈;在中國國家博物館內,密集出鏡於中國媒體的衛健權威鍾南山,首先是一位「中国共产党党员」,才是「中国工程院院士、 著名呼吸病学专家,共和国勋章获得者」。

疫情期間,北京東三環邊上的亮馬河,從中國人為其美稱的「北京塞納河」,轉變成中國人勇敢拿起白紙、扯開喉嚨提出訴求,為烏魯木齊大火禱告的民主之河。

2022年年底,中國人盼到了動態清零的盡頭。2023年是自2020年瘟疫席捲以來,首次可以搭上綠皮火車回老家的一年。飯桌酒席之上,手舞足蹈之間,煙花鞭炮之際,中國人對瘟疫的集體記憶,成為了什麼?留下了什麼?

大體是忘記了。

人造的畫面,選擇性的歷史

就像一九年的「還我青島」,三一年的「九一八」,三二年的「偽滿洲國」,三七年的「七七事變」,以及四九年毛澤東在天安門城樓上操著湖南鄉音高喊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啦」,這些歷史都像八九年的坦克車與坦克人,成為中國歷史巨流中的碎片。

念舊的中國人,會像欣賞完漫威電影一樣,等待著彩蛋和花絮的出現,瞧瞧是否有誰能夠為這些歷史留下完整的敘事。

但不是每個中國人都念舊。

人,是有記性的動物,也是有忘性的動物。中國人首先是人,才是中國人,所以中國人既有記性,卻也有忘性。改革開放後擴展的貧富差距,俄烏戰爭進行時伴隨的通貨膨脹,這些才是與中國人的生活息息相關。高大上的歷史、又深又廣的記憶敘事,與當代中國人的生活息息不相關,自然也就忘了。

倘若國家放棄發動宣傳機器,每年的七月七日、九月十八日或許會是個適合小酌的Friday Night,而不是前往瀋陽市大東區九一八博物館、北京市豐台區中國人民抗日博物館的朝聖之日。

至於打了三年的韓戰?那時候參軍的中國人,早已從弱冠之年,成為缺了幾顆牙、走路得柱著拐杖的耄耋老人。要不是中國政府大力補助、宣傳「長津湖」,又有多少中國人會知道這部電影呢?要不是易烊千璽主演著「長津湖」,這部抗美援朝的電影又會吸引多少中國人呢?隔年趕拍的續集「長津湖之水門橋」,又有多少中國人會像當年的志願軍,邊吃凍著的馬鈴薯、散著的麵粉看這部續集呢?

若不是2021年6月30日半夜,中國政府出動人工降雨炮,扭轉人類與自然間的平衡之力,就為了在隔天7月1日,能有榮耀的陽光陪襯著華麗歌頌習近平口中「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中國共產黨百年黨慶,又有多少人會在電視機前、手機螢幕上,看著全黨全軍全國各族人民在披起紅色衣裳的天安門廣場上,蘇聯式地僵硬鼓掌,慶祝這個本該在國貿商城、三里屯酒吧街和朋友小酌唱歌嘮嘮嗑的禮拜五呢?

標榜五千年文明的國家,卻記不住李文亮、鐘南山、亮馬河

如果中國人的歷史記憶,都需要被動地由中國政府提醒、動員,那麼下一代對當代三年瘟疫的集體記憶,是不是也得由我們這一代保存、積攢,才能有足夠的敘事量來主動告訴下一代,「對,這三年,我們過得真不好」?

如果我們不像閻連科說的一樣,「在即將到來的被稱為戰爭勝利的萬人合唱中,讓我們默默站到一邊,成為一個心裏有墳墓的人;有記性烙印的人;可以在某天把這種記性生成個人記憶傳遞給後人的人。」那麼在這三年瘟疫中,如李文亮一樣玉石犧牲的人,如鍾南山一樣家喻戶曉的人,如亮馬河一樣激勵人心的河流,最終仍會像八九年夏天的那個晚上,那個六月,成為中國人心中模模糊糊,以致於到口中說不出一個完整敘事的過眼雲煙。

一個標榜五千年文明的國家,竟讓李文亮、鐘南山、亮馬河消逝在對瘟疫的集體記憶中。

與其如此,不如乾脆一點,成為一個富有忘性、缺乏記性的國家算了。

中國的教科書上,乾脆寫滿紅色奮鬥史算了;中國的國家起點,乾脆從延安的窯洞開始算了;中國的世界觀,乾脆從超英趕美開始算了;中國的抗疫之旅,乾脆直接在2023年畫上偉大勝利的完美句號,跳過2022年1月在西安市高新醫院前倒下的流產孕婦,刪去2022年3月在吉林農業科技學院裡被隔離在圖書館的學生。

我們乾脆假裝,2022年4月到6月,中國沒有上海,這樣子我們就可以忘記上海封城了。

瘟疫消退,人們踏上飛去海南島、普吉島的班機,歡燈結綵地大喊「我們自由了!」

我們真的自由了嗎?往後22世紀人們,在回顧21世紀二零年代時,真的會認為我們自由了嗎?

如果22世紀的人們,淡忘了李文亮、鐘南山、亮馬河,在根本上忘卻了2022年5月北京實質上是封城了,天津有大學高喊「打倒習近平」的口號,全國人民得天天做核酸、掃健康碼的日常,那這三年的瘟疫跟三個月的八九年學運,十年的文化大革命,又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呢?

當時的中國人,沒有蘋果手機、華為手機、小米手機,沒有微信、微博、小紅書,卻都保存了這些記憶,傳承給我們,讓21世紀的我們知道人們在什剎海旁刨樹根、在長安大街和天安門廣場為自由民主捐軀奮鬥。

那麼,自詡當代世界第二強國,能夠發射北斗衛星,在外天空有空間站,提出一帶一路、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的21世紀中國,是不是應該更加妥善保存21世紀這動盪的三年?

要是將來的中國教科書,少了2020年到2022年的李文亮們、鐘南山們、亮馬河們,那麼乾脆稱中國是一個零歲的襁褓娃兒,五千年古文明就好像沒發生過,似乎更容易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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