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26歲拍出紀錄片神作 記錄自暴自棄的台大才子

努力愛一個人,和幸福並無關聯,恨一個人也是。20年前,吳耀東與辜國瑭因為一部紀錄片結緣,片子獲獎無數,2人卻不敵拍片過程的數度齟齬,終而失聯,形同陌路。辜國瑭原是人生勝利組,歷經出櫃、愛滋病,多次自殺未遂,住進精神病院,晚年淪為酒鬼。吳耀東則是向現實妥協,離創作原點愈來愈遠。

2015年,2人戲劇性重逢,辜國瑭卻一夜猝死。吳耀東被迫重溫昔日拍攝片段,剪輯出另部新片《Goodnight & Goodbye》,獲第11屆TIDF國際紀錄片影展「評審團特別獎」和「觀眾票選獎」。奈何人已逝,樓已空,他才幡然悔悟,昔日埋藏在彼此間,那一段不願面對的情感,其實是溫柔,是疼惜與愛。有些愛再短,不是山盟海誓的那一種,有些恨再長,也或許比不上後知後覺的懺情。

「原來受訪要在這麼多人面前被拍,出來混總是要還的啊!」一入座,吳耀東笑容侷促,央求我們別拍了,攝影記者只好退到後方改拉長鏡頭。當了二十多年紀錄片導演,太習慣躲在鏡頭背後,那是一種權力宰制,一旦立場對調就尷尬了。他掏出紙巾狂擦汗,大概是緊張,雙手頻頻插入髮間胡亂抓撓。

拍紀錄片從別人的生命中拿走一些東西來成就自己,是一種詛咒。

今年5月,吳耀東以新片《Goodnight & Goodbye》獲得第11屆TIDF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評審團特別獎及觀眾票選獎。(翻攝自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官網)
今年5月,吳耀東以新片《Goodnight & Goodbye》獲得第11屆TIDF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評審團特別獎及觀眾票選獎。(翻攝自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官網)

今年5月,46歲的吳耀東,以新片《Goodnight & Goodbye》獲第11屆TIDF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亞洲視野競賽:評審團特別獎」及「華人紀錄片獎:觀眾票選獎」。評審團認為,創作者有成千上萬次放過自己、也討好觀眾的機會,因其艱難,也因其撞得頭破血流也毫不閃躲的「卑鄙」,給予特別獎。吳耀東上台領獎說道:「拍紀錄片從別人的生命中拿走一些東西來成就自己,是一種詛咒。」

這部新片其實是番外篇,故事源頭得從1998年說起。就讀台南藝術學院音像紀錄研究所的吳耀東,以《在高速公路上游泳》獲金穗獎「紀錄片影帶類首獎」、山形國際紀錄片影展「小川紳介賞」,被譽為台灣紀錄片傳奇。

1999年,《在高速公路上游泳》獲山形國際紀錄片影展「小川紳介賞」,吳耀東(右)和辜國瑭(左)罕見合體留影。
1999年,《在高速公路上游泳》獲山形國際紀錄片影展「小川紳介賞」,吳耀東(右)和辜國瑭(左)罕見合體留影。

當年26歲的吳耀東,畢業作品卡彈,瀕臨休學,所長井迎瑞建議何不去拍下一屆新生辜國瑭?辜國瑭三十出頭,天資聰穎,嘉中第一名畢業,考上台大外文系,創立電影社擔任社長,又積極跑社運,站在前線拿大聲公嗆官員。昔日夥伴包括鄭麗君、鄭文燦、范雲等人,辜國瑭若非後來自暴自棄,絕對也是一號人物。

回憶二人初相見,吳耀東說:「那天他來我宿舍喝酒聊天,身上有一種虛無蒼白的氣質,很喜歡講他四處漂流的經過,我心想這人太酷了。我知道他是同志,又是台大才子,但他形象很不菁英,一定有什麼原因吧,所以很想拍他。」

攝影機一打開,(辜國瑭)就不講話了,不然就拐彎抹角講一堆屁話。

「但我每次都覺得自己像傻子,掌握不了他。常喝完酒去林森北路唱卡拉OK,想聽他聊聊,攝影機一打開,就不講話了,不然就拐彎抹角講一堆屁話,到底是喝醉了還是故意耍我?」有一回,辜國瑭躲進旅館房間不讓拍,還笑著對被拒於門外的吳耀東說了三聲Good night,並說那是茱麗葉對羅密歐說過的台詞。吳耀東怒火中燒,覺得被人唬弄。

更大爆點來了。開拍3個月,辜國瑭表明有愛滋病,吳耀東氣炸了:「我心想,幹!媽的!這麼大的事現在才說,我去查資料,才知道沒那麼容易傳染,但3個月來投入感情,像是談了戀愛結果被騙。」《高速公路》拍攝過程,二人不斷爭吵,比如辜國瑭心血來潮在旅館看A片,隔著棉被打手槍,不忘回頭挑釁吳耀東緊追在側的鏡頭。被攝者不按牌理出牌,主客易位,拍攝者進退失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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