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hoo論壇／許菁芸】俄羅斯的民主價值會是裝飾用嗎？

作者為淡江大學歐洲研究所助理教授

普欽於2018年5月7日宣示就職，正式展開為期6年的第四個總統任期。反對派領袖納瓦爾尼（Alexei Navalny）號召全國人民在普欽宣誓的前夕，進行反普欽「像沙皇專政統治」的大遊行，俄羅斯多個城市於5月5日爆發示威，抗議普欽繼續擔任總統，已經有超過1000名示威者在19個城市被警方逮捕，其中包括反對黨領袖納瓦爾尼，而納爾瓦尼在5月6日午夜在他的推特專頁網站上表示，他已經獲釋。

自從2011年爆發大規模抗議國會大選舞弊及反對普欽的遊行示威後，這幾年示威抗議不斷，2017年也爆發幾次大規模的全國性示威抗議，從3月抗議總理梅德韋傑夫貪汙、6月12日俄羅斯國慶日全國爆發大規模示威，抗議總統普京與政府貪污腐敗、10月7日在普欽65歲生日當天，全國超過80個城市進行示威遊行，抗議反對派領袖被關押及普京打算繼續連任。從這幾年爆發的示威抗議，可以很明顯地看到，這些抗議組織和團體展現出一種沒有明顯與當局火爆敵對的氣氛。雖然，警察會於現場逮捕多人，包含多位反對人士與領袖，但也沒有出現大規模的暴動，而這些人於數日後隨即被釋放。

然而，儘管這幾年俄羅斯抗議運動不斷，甚至俄羅斯公民社會注入一股新的活力，且引起國際媒體關注，也可以很明顯看出是朝向專業社會運動行動團體發展，也獲得青年網路族群的接受與聲援，但如深入的探討俄羅斯的社會與普欽政權「管理」公民社會的策略，此類類似的抗議團體與活動，在目前的俄羅斯，是極難會有廣泛的社會對話與全國性的支持。其原因與分析如下：

其一、俄羅斯雖然常於選舉時，社會不安與大規模社會抗爭動員雖常態地發生，民眾卻是渴望有尊嚴的秩序與穩定。俄羅斯主要民調中心之一之「列瓦達分析中心」（Levada-Center）曾於2011年1月18日公布有關「秩序或民主?」（Order or democracy?）的民調中，超過半數的受訪者（56％）表示偏愛秩序，受訪者甚至毫不遲疑認為，要達成秩序可能「不得不做出一些違反民主原則和限制個人自由。」因此，在此背景下的社會組織的發展是少有突破性的，俄羅斯當局常在電視或其他廣播媒體強力放送訊息，指稱組織抗議活動者為反社會人士，刻意破壞社會秩序，對於合法範圍內對於經濟現況的抗議活動，解釋為有著非法的泛政治化意圖，換句話說，那些被主流媒體影響，擔心俄國受外國勢力影響的族群，尤其是2014年俄羅斯接收克里米亞(西方稱併吞)，遭受美國與歐盟經濟制裁後，更接受普欽是愛國主義象徵，因此，反對力量其社會連結的基礎是目前仍為薄弱。

其二、鑒於顏色革命的借鏡，在每個顏色革命中，統治菁英在選前早已分裂，且一群強大並擁有潛在名望的反對菁英早已在西方的暗助下準備就位，也就是說，這些政體早已面臨一股強大對手的反對力量。因此，維持單一政黨與反對勢力力量的壓抑，並阻止強大反對領導人物的崛起與西方的暗地干涉，是普欽維持其權位的一貫目標。俄羅斯自2001年12月1日成立「全俄羅斯團結─祖國」黨，簡稱「統一俄羅斯」黨，形成了支持總統的多數黨，自此一黨獨大，且沒有一個強大的多極政治結構，也就是缺乏一個能與國家權力黨對抗的團結反對力量。

普欽政權更於之後的總統任期，更著重以立法規範非政府組織，將非政府組織納入國家體制的控制、重重把關作為制度性策略，並以傳統式蘇聯時期暗地作為，如預防性拘留來提前干涉並預防示威抗議。「世界人權觀察」（Human Rights Watch (HRW)）組織注意到，在抗議活動前夕，俄羅斯當局除了傳喚幾個主要抗議活動者至警局外，還以逼迫活動者以書面承諾會待在家裡、餵食毒品和以行政罰鍰威脅等，而此舉使得抗議活動者開始習慣於在計畫街頭抗議日期前到處躲藏以避免預防性拘留。

其三、發生大規模的示威抗議時，政府公開宣布不會使用任何鎮壓手段，但為了控制局勢，警察常會著便服於抗議人群中以較不醒目方式逮捕「極端主義者」並監禁數日，且即使是當場逮捕，街頭抗議者也僅處以行政罰鍰並很快被釋放。而於示威抗議活動結束後，將會鎖定特定的抗議活動者，進行監視。其次，為了顧及「正當性」，普金政權當局會在公開抗議場合限制性地使用武力，如，肉體的壓制通常用在左派年青人，而非老年的退休者。

其四、觀察抗議活動的媒體與網路，可以發現俄羅斯的傳統媒體很明顯站在政府一方，一再指稱組織抗議活動者為反社會人士，為不愛國者；而相對地，參與抗議人士有80%以上有上網習慣，有關抗議與舞弊的訊息皆由網路得來。傳統媒體與網路訊息是有著極大落差。俄羅斯的網路與部落格雖然仍呈現出一個自由且開放的空間，政治色彩多元，可以討論政治，批評或支持政府，打擊腐敗的作為及官員，也可為了政治或社會因素來做動員。但，俄羅斯網路上討論的品質水準低落，廣泛缺乏信任，有時會被當局巧妙地操縱，且俄羅斯的網路部落格在政治的集群中比起其他國家，尤其是美國，較少政治極化(political polarization)的現象，缺乏一個團結的反對力量也因此出現在俄羅斯的網路部落格的氛圍裏。

總而言之，俄羅斯民主之根本問題點，不是如同歐美民主制一般在於審視民主化之程度，將民主制度視為「歷史的終結」，為普世價值，而是認為民主只是在實質上是否增進國富民強之工具的問題上，如果不是，那民主僅能成為俄羅斯在憲法層面上裝飾價值而已。普欽及統一俄羅斯黨在相當大的程度上恢復了俄羅斯大國的榮耀，重現俄羅斯民眾作為大國子民的歷史記憶，強化了作為一個俄羅斯人的自尊。俄羅斯的反對團體，如僅能以西方民主價值取向來定義其反對活動(誠然，反腐是一個足夠廣泛的主題，但也是模糊的)，未能提出其他具有俄羅斯式價值取向性的政治主義論述，則在龐大的政府菁英網絡、資源型的經濟結構、媒體與網路的管控的社會環境下，俄羅斯真正的公民社會與民主之路尚須未來的醞釀與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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