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蒙女官員因外表打扮捱批:中國女性在當前政治風氣下為何左右為難

一名女子在接受新冠測試。
一名女子在接受新冠測試。

燙得整齊的波浪捲髮、乾淨大方的妝容,配上黑色西裝丶黑色耳環和黑色紅邊絲巾——內蒙古一名女高官這身端莊造型,在中國引起巨大爭議。

56歲的李少莉是呼和浩特市行政審批和政務服務局副局長,該市近日疫情爆發,她10月29日出席疫情防控記者會時宣佈消毒政策,患者家中的牀品及冰箱食物要按醫療廢物處理。

有關政策引起公眾嘩然,但中國網民的不滿情緒很快聚焦在李少莉身上,除了批評她手指著稿子發言過於生硬,也指她身上的耳環和絲巾疑似是奢侈品牌梵克雅寶和愛馬仕產品,售價分別為3萬和4000元人民幣,有「貪腐」之嫌,當地紀委部門表示已介入調查。

除了她的服飾穿搭,輿論更針對她「太精緻」的外表作出各種猜測,指她一副「科技臉」,有刀割雙眼皮,紋了眉毛、眼線,皮膚是靠醫美維持的。

政治風氣轉變?

「對這位女性官員著裝的批判,很符合現在政治風氣,」中國女權學者、多倫多大學語言研究系助理教授郭婷對BBC中文說。「回到傳統文化價值,不至於回到毛時代,但很強調社會主義。這次剛好就是在這一次非常性別化的政治局形成後,就出現這樣的新聞。」

10月23日,中國共產黨公布新一屆政治局委員名單,24名成員中「竟無一人是女兒」,打破了過去20年都至少一名女性「入局」的慣例。

郭婷指出,中共「二十大」帶出的方向「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三年前,帶有國家資本和政治色彩的華為副董事長孟晚舟被捕,媒體紛紛關注她的名牌服飾,甚至有專門的公眾號去寫她是「孟公主」,讚美她珠光寶氣。而在更早之前,第一夫人彭麗媛的造型也備受矚目,很多官方媒體和自媒體分析她的穿搭。

但隨著政治風向轉變和疫情後經濟轉差,郭婷說現在已看不到以物質為基礎、以女性外表為媒介的意識形態表達。「幾年前,女性的外表,著裝上、物質上的精緻程度,被視為國力和女性力量的體現,但這個後來就淡出了,現在轉變成是腐敗和墮落的象徵。」

女官員的「雙重負擔」

在李少莉外表引發爭議翌日,內蒙古當局迅速換人主持記者會,改由另一名女官員張曉鶯發言。她是當地教育廳體育衛生藝術與勞動教育處副處長,出鏡時頭髮梳起,不施脂粉,戴著大框眼睛,身上沒有任何配飾。

但網民對此樸素造型仍不滿意,有人批評「這女的怎麼看上去這麼邋遢呀,頭髮像幾個月沒洗似的」,也有人表示「很討厭不注重儀表,不自律的人」、「不好意思,我只愛看精緻的女人」、「先是侮辱我的智商,現在侮辱我的眼睛」。

香港中文大學性別研究課程講師黃鈺螢博士向BBC中文表示,這反映了女性在父權社會中參與公共空間的困難。「男性政治人物的身體是無性別的(neutral),性別是隱形的,但女性的身體是有性別的,永遠會受注視和攻擊。」

她指出這個現象的普世性,在西方,美國的佩林參選副總統時穿搭備受關注,德國的默克爾多次穿同一套低胸晚裝被批」太環保「,英國前首相文翠珊(特雷莎‧梅)戴什麼項煉也成為話題。而在亞洲,台灣的蔡英文打扮平實被指「顯得國家窮」,香港的葉劉淑儀屢被攻擊髮型和身材,韓國的朴槿惠被指整容。

「男性政客頂多被嘲笑是垃圾桶,不會被人侮辱他的性器官或長相,沒有人會說一個人太帥或太醜不能當總統。但女性政治人物的身體和性別,永遠是可以被攻擊的點。」黃鈺螢說。

她表示,女性在職場上要承受雙重負擔(double burden),必須是及格的員工,同時又是及格的女性,「你不能又老又殘,不能婚姻破裂,不能永遠穿同一套衣服,但又不能花姿招展或者太性感,要求很多」。

有時候,女性特質是「加分」的優勢,卻隨時會變成被圍攻的軟肋。從舊照可見,內蒙官員李少莉一向打扮精緻,有「最美女副局長」之譽,但同一副妝容和髮型在疫情記者會惹起公憤。黃鈺螢直言:「什麼時候要突出女性特質,什麼時候要隱藏?這條界線很模糊,女性官員很難做人,人人自危。」

女性淪「替罪羊」?

在嚴格的防疫封控政策下,中國民眾生活大受影響,怨聲載道,此時李少莉的表現和外貌受到千夫所指,學者郭婷形容是「替罪羊」現象。

她解釋,女性在父權體制下要不被物化,要不被妖魔化,把社會問題的責任轉嫁給女性。「遠的有歐洲獵巫,法國大革命怪罪瑪麗王后,清朝覆亡歸咎慈禧,近一點的有郭美美事件,中國紅十字會本來就很多問題,但郭美美成了替罪羊。」

疫情下中國經濟陷入衰退,黃鈺螢博士預料中國女性將進一步受打壓。「經濟不景,男性一直以來可以自我實現的神話幻滅了,他們就會深深質疑自己的男性特質,這時候會有兩種可能,要麼是轉而消費令他們舒服丶可以安撫到他們傳統男性ego需要的女性形象,要麼就是仇女。」

她指出,全球各地都有這種先例,例如二戰後的美國政府著力推動回歸傳統文化,鼓勵女性回到家中當主婦,認為性別分野可以慰藉男性的心靈。在日本,八九十年代經濟泡沫爆破後,流行文化中就出現如早安少女組(或稱Morning娘)的少女組合,符合男性眼中溫柔、服從、性感、容易消費的女性形象。韓國如是,近十多年經濟進入瓶頸,向上流動的階梯已失效,一方面大量女團興起,另一方面厭女浪潮越來越高漲,甚至公然仇女的總統也能上台。

黃鈺螢說:「經濟差的時候,人們很容易回退到最傳統的框架、習來的偏見,因為大家覺得最安全,可以保障自己利益。社會資源少了,人們自然會想,哪些人不屬於這個地方?哪些是不應得的人?這時候弱勢群體更容易被排擠,包括女性,我們就會發現,原來近年女性正在享有的權利是一個幻覺,權利仍然是別人給的,他們隨時可以收回。」

在此風氣下,女性動輒得咎,兩位學者都表示對中國女權前景擔憂。郭婷說:「在國家決策的最高層,女性根本是隱形、看不到的,至於其他的女性官員,也只會越來越低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