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只羊/許登彥

許登彥

在村子裏,我遇到了兩只羊,這是兩只有思想的羊。當我的眼神和兩只羊的眼神糾纏在一起的時候,我知道兩只羊在村子裏註定要發生點什麼。

這是一個很小的村莊,是我出生直至長大的地方,埋藏著我的童年全部的記憶,對於它我再熟悉不過了。那是五月一個鳥鳴清亮的早晨,我在小小的村子裏走著,四處游離的眼神仿佛在尋找某種曾經丟失的東西。在路過一家哈薩克牧民簡陋的院子時,我注意到,大片大片金黃色的陽光正均勻地鋪陳在這家哈薩克牧民房屋斑駁的牆壁上面。牛哞,馬嘶,犬吠,羊咩,雞鳴……這些屬於一座院子的聲音,開始在彌漫著潮濕動物糞便氣味的空氣中沸騰,此起彼伏的動物大合唱,像一條河流在村莊的上空湧動。這些聲音對於這些動物的主人——哈薩克牧民來說,卻是一首無比動聽的音樂,是小村子裏他們這些半耕半牧的民族生生不息的源泉。

這個時候,我看見在院子的東南一隅,一個小小的羊圈,由許多樹木和樹枝搭建、圍成的一個不規則的多邊形羊圈。從羊圈樹枝間較大的縫隙裏,伸出了兩個一黑一白的羊頭,羊的上下齶有規律地蠕動著,彎曲的羊角也伸出了羊圈外。它們用四只閃閃發光的眼睛與我長久地對視。在中國西部的村子裏,這是兩只再普通不過的綿羊。在羊圈裏,一黑一白的兩只綿羊,就像凝固的兩朵黑色白色的雲朵。

這時,屋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個身穿花裙子頂多只有六七歲的哈薩克小女孩,蹦跳著從屋裏跑了出來。她的出現,仿佛黃土地鑽出的嫩綠草芽兒,頓時鮮亮了村莊五月的天空。小女孩跑到了羊圈門口,她的小手笨拙地打開了羊圈的門,頭頂長著高高羊角的兩只一黑一白的綿羊,一前一後像舉著兩把利劍通過了羊圈的門。

兩只綿羊在院子裏灑滿陽光的空地上開始了悠閒自得的散步。它們用眼睛同院子裏其他囚禁的動物交流、對話。在它們走過的空地上,一路瀟灑地留下一些精緻的黑豆豆,這是兩只羊的傑作。一黑一白的兩團羊尾巴,臃腫而蓬鬆,就像中世紀歐洲貴族少婦頭頂上高高聳立的髮髻,因此兩只羊悠閒自得的散步顯得極富教養。

兩只綿羊在院子裏逛了一圈,開始向院門口走去,哈薩克小女孩急忙跑到了院門口,她用鍍滿金色陽光的小手擋住了羊的去路,一黑一白的兩只高貴的羊在原地站住了,它們用四只清澈明亮的黑眼睛盯視著小女孩,眼神裏閃過一絲憤怒和挑戰的光芒。短暫的幾十秒鐘過去了,兩只羊開始埋下高貴的頭顱,四只前蹄優雅地在地上刨了幾下,把頭頂上天然生長的兩把利劍對準了小女孩,小女孩笑嘻嘻的,臉上笑成了一朵花。年少無知的小女孩無法估量這件武器的厲害。

“噢……噢……”這時,院子裏傳來一串粗厲的喊聲,這是小女孩的父親,一位強壯剽悍的哈薩克男人出現了,他用喊聲對兩只羊的衝鋒發出了制止的命令。兩只羊愣了一下,又用眼睛交換了一下眼色,開始向哈薩克男人沖去……

哈薩克男人用寬厚的手掌擋住了兩只羊的衝鋒和進攻,兩只一黑一白的綿羊又重新回到了屬於自已的羊圈。兩只羊以一種極其優雅的姿勢躺下,開始進入另一段靜謐的休憩時光。而關於這兩只羊的有趣細節被一陣風兒帶走了,院子裏除了留下一些精緻的黑豆豆外,仿佛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