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洗一次手,不然家人就會因你而死!」強迫症患者腦中的聲音,就像無法跳過的五秒廣告

文:陳俞蒨

「再洗一次手,不然你的家人就會因你而死去。」

「你不重洗的話,剛剛載你來上學的表哥就會在路上出車禍死去,你知道嗎?」

「快洗,不然你就得承擔他們的死!」

用我的聲音,操控我的思想,逼迫我將已洗到脫皮的雙手,又再一次放回水龍頭下,用力搓洗每個傷口。那個它——在心裡深處的強迫症OCD(Obsessive-compulsive Disorder),不停重複威脅我說。

狹長的走廊上,頭頂的燈光有些昏暗,我站在廁所旁的一排洗手台前,試圖將雙手放在光能照到的位置,想查看一下傷勢。

被掀起的白色薄皮和肉色皮層間,已然充斥著些微紅紫色痕跡,在那些區塊上方,有些如小山丘般的突起,正生長在皮膚表面,另一些則如火山似的,鮮紅色的血液如岩漿,緩緩從裂縫中流出,停留在指間上。

「為什麼停下來?再重洗一次,不然你的家人會因為你而死去!」

沒讓我休息,它繼續在我心裡喊著,逼著我把已經洗了一小時的手再重新洗一遍。

我靠著洗手台,任憑台面上的水浸濕衣角,焦慮和無助的情緒隨著它的話一湧而上,從我的眼眶噴出,我只能快速用右手按住唇,不讓其他人聽見,另一手則不停擦拭著眼淚。

淚水滴進火山傷口的瞬間,刺痛感隨之襲來,無助的我下意識緊咬住右手掌,卻沒注意尖牙恰好刺進另一座小丘上。

因疼痛感過於強烈,我將右手從牙縫中扯出,看著又多幾處滲血的傷口,無奈的情緒似乎大過於悲傷,我喃喃自語,隨即輕嘆了口氣,又聽從內心仍不停吵鬧的強迫症,再一次的搓洗那早已殘破不堪的雙手,即使我明白並不需要這樣做,但面對所愛之人被威脅,我真的無法坐視不理。

那個傍晚,我整整洗了一小時又二十分鐘的手才回到晚自習教室,桌上的晚餐早已涼掉,但也幸好是休息的時間,沒有老師在教室看著,自然無需解釋剛剛去哪了。只是晚自習的時間已經開始,我只能快速收起一口都未吃的餐盒,放進餐袋內。雖然說是快速收拾,但其實也重複了好幾次拆開、重綁橡皮筋的動作,才終於有一次成功在那道強迫症的聲音響起前,把晚餐丟進袋子裡。

所有的異常,是我的日常

我是一名強迫症患者,上述看似怪異、令人不解的故事,不僅是我曾經的故事,還是許多強迫症患者的日常。與大眾所誤解的「強迫症=完美主義」不同,強迫症其實是一個會使患者如傀儡般被操控思想、行為的疾病。

強迫症的症狀主要可分為兩種:「強迫性思想」與「強迫行為」,有患者兩種症狀兼具,也有人只有一種。

跳不過的五秒廣告

「強迫性思想」是一種無邏輯的侵入性威脅思想。

不知道大家有沒有看YouTube的習慣?如果沒有升級會員,很常需要看五秒以上的廣告才能跳過,強迫性思想就很像那個廣告,強迫你要被困在這個階段,去聽從他對你的指令,如:強迫性思想會偽裝成你的思想,在心裡告訴你:「你現在不停下來手邊的動作去洗手,你的父母就會受傷。」

或是,說出一些話讓你感到自責與恐懼:「你很希望剛剛在救護車上的患者不要成功獲救對吧?」使患者陷入不安與自我懷疑中,必須得去做一些強迫行為來改善這種恐懼感。

麻煩的是,這裡沒有五秒的跳過鍵,以及這個思想會出現的時間可以說是無時無刻,每個瞬間都有可能,它總會挑中患者的弱點,去使他們感到害怕、不安、自責,使他們陷入無盡的恐懼中。強迫性思想的種類繁多,如:清潔、宗教、性、傷害他人等許多方面,大多都會挑中患者的軟肋,使他們感到不安和焦慮。

傀儡般的重複動作

另一種強迫症的症狀則稱為:「強迫行為」,顧名思義就是被強迫去做的行為。通常是為了消除強迫性思想出現的不安感而去做的動作。如:當強迫性思想告訴患者:「現在不去洗手就會有人受傷」,所以患者聽話去不停地洗手,這個「洗手的動作」就是強迫行為的一種。

關於強迫行為的種類也有很多種,常見的如:「重複檢查」、「重複清洗」、「重複做已經完成的事」、「堆積物品」等,每個患者都有所不同。

只是想保護所愛之人

「為了在乎的人,我放棄了理性。」這似乎是許多強迫症患者的心聲,其實在那些強迫性思想出現的時候,大多患者明白自己不需要真的去做重複動作,也知道重複做這些事完全沒有道理,但是因為受威脅的人或物,通常是自己的軟肋,或者是會讓自己感到十分不安、焦慮、愧疚,擔憂的事情,所以讓患者覺得「沒辦法放任一點風險」,便一次次地選擇聽從強迫症的話。

但這樣的妥協,卻無形當中使強迫症壯大,造成出現這類思想或行為的次數越來越頻繁,患者也在一次次的折磨中,逐漸失去原本的生活,有些人變得無法出遠門,甚至是足不出戶。

未曾想過有一天,我會因強迫症而懷念戶外的太陽

我曾遇過一位「害怕公廁有超級細菌」的患者,心裡有種強大的恐懼,覺得只要進到公廁,一定會被裡面的超級細菌感染,原本只是不敢上公共的廁所,到後來因為擔心超級細菌會蔓延,連經過公廁的周圍都感到恐懼,如果不小心路過,回家一定要洗上十幾次的澡才可以。

再後來,連出門都漸漸成為一種障礙了。

接受治療並不可恥,反而很有勇氣

若閱讀至此的您,發現自己疑似患有強迫症,建議您尋求醫師的專業協助,確認是否真的患有此症。強迫症患者在透過藥物、行為治療或其他治療方式後,通常都有不錯的療效,若能儘早治療也能更好地控制病情。

當然,我明白對許多人而言,去就醫或是尋求其他專業協助是一件很難以跨越的坎,許是因為世俗的眼光,抑或自己單純無法接受,所以不願意去訴說這樣的困擾。

所以在文末,想藉由我個人的第一次看診經驗,希冀能給予大家一些勇氣和力量:

那天,國三會考剛結束後的幾日,是第一次看診。

在出發之前,我特意脫去了校服,換了一身日常的短袖和長褲,外搭黑色的一次用口罩,如同輕便的盔甲般,保護我避免被同校的人認出。

對於一個已患病七年才發現自己得的是強迫症,又在鼓起好大的勇氣後,才尋求老師和家人的協助,最後得到建議決定前往就醫的我。當時對於看診這件事,其實比起害怕,更多的是希望和救贖,「有雙手可能會願意接住我。」對於醫院,那時我是這麼想的。

也許那兒的消毒水味著實有些刺鼻,又或潔白的牆確實有些無趣,但我看見那裡的人,那些去就醫的人,都並非如大眾所想的「怪異」或「不正常」,至少從外在來看都與常人無異,而只是掛著不那麼明顯的惆悵或疲倦在眼角旁,我明白那些痕跡街上的行人也有,只是他們巧妙地用瀏海遮住了它。

看診的流程與其他地方無太大的差異,也是先掛號,再填寫一些基本資料以及所遇到的困擾或疾病。還記得那年國三的我,在寫到「描述個人症狀」的那欄,僅填了三個字「OCD(強迫症的英文縮寫)」,卻沒想到我會因為這三個字,在後來被醫生稱讚一番。

叫到號的瞬間,心跳確實漏了一拍。

我戰戰兢兢的邁著僵硬步伐,踏入診間,映著醫生微微下垂和瞇起的眼睛,在他和藹與微笑的視線中坐下,準備進行一對一的談話。

在整個對談的過程中,我從未感覺自己被視為一個怪異的人,而只是跟著醫生的節奏,慢慢訴說出自己的症狀以及困擾,隨著他的步伐,緩緩敲開我外層的盔甲與凌亂思緒,情感竟如湖水般寧靜,僅是偶有幾顆石子被丟入,激起小小的漣漪,將指尖上凝固的岩漿沖刷,連著焦慮和害怕一同被洗滌。

「這是誰寫的?」在結束看診後,醫生將我的家人請進診間,要說明注意事項時,他偶然撇見我填的病例單上那行「OCD」三個字,疑惑的詢問到。在得知是我自己填的之後,醫生又驚又喜的看了我一眼,隨即又看向我身後的家人,用著整個診間都聽得到的音量說:「你這個女兒以後可以去當總統!」。

面對這樣的言論,我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應,醫生似乎也看到我錯愕的眼神,又道:「很少有病患可以這麼清楚的了解自己遇到什麼問題、困擾,甚至知道自己得的是什麼病,這真的很不簡單!」雖然明白那是誇飾法,但看著他真誠的眼神,我很難不當成稱讚欣然收下,也就在這樣歡樂的氣氛中,我結束了第一次看診。

沒有想像中的恐懼,沒有誰的刁難,消毒水味依然存在,牆也還是那樣潔白,但那份溫暖和理解的眼神,著實穩穩地接住了下墜中的我。

希望這個故事,能夠帶給想看診的你們一些力量,接受治療並不可恥,反而是個很有勇氣的行為,正視自己的困擾,嘗試去解決,絕對是一件很值得佩服的事情,看病不可恥,那只是嘗試讓一個本就很棒的人,生活變得更舒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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