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聞麥香/李雪蓮

李雪蓮

當我們一行采風的人,來到聖一農業的農場,站在小冰麥面前的時候,我忽然覺得,我是一個外來的闖入者。

看著眼前的小麥,我感到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這片麥田和我小時候的麥田一模一樣。就是這片麥地,集中了我小時候所有美好事物的光芒。

靠在麥垛上看到的星星,又返回來了。聞著晚風吹來的青草和莊稼的氣息,讓我貧窮的童年,有了永不消散的快樂。

回憶中那個小村莊,又在這裏重現。晨起的炊煙,還有那用來減緩平原上荒涼的牛羊,甚至,村口荷鋤晚歸的人,都在這裏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以單調統一的方式保存在這片麥地裏。一片沒有雜色的金黃,有著錦緞的質感的麥田,再次減緩了八百里瀚海平原的荒涼。這是所有農作物必須取得的曠日持久的顏色,這實用的顏色,向人的內心深處,化為寧靜感和親切感。向外,則把大地裝飾得華麗無比。

小麥是唯一具有裝飾性的莊稼,可以不加修飾地把成熟的小麥裝在花瓶或花籃擺在房間裏,小麥頃刻間就擺脫了鄉土氣,和器物渾然相處而不跳脫。

就是這片麥田,讓過去的歲月和眼前的時光集中起來。在這裏,仿佛失去的可以回來,而眼前的一切,因為有了沉甸甸的重量,可以無限地存在下去。

陌生的是,我在城市裏已經生活了三十多年,失掉了和土地的聯繫。已經是一個徹底的城裏人了。生活在城市裏的人,是沒有故鄉的的漂泊之人。即便來到這裏,也好像被懸空了一樣,怎麼也入不了畫,更別說藉著回憶重走故鄉的羊腸小路。就連我癡癡地看著麥子的時候,也有一種擺拍的做秀之嫌,怎麼也不協調。

此時已是七月,小冰麥的收割季節馬上就要到了,看著毛絨絨的麥穗閃爍著傍晚的霞光。我想,所有的人應該從這裏退出去,而是把米勒請來,畫一幅油畫。

放眼望去,順著微微的起伏的麥浪,依然可以看得很遠,我聽到的是黃金和玻璃器皿的喧響。這片麥田保留了平原的開闊,低矮的植株,不會讓視線受到過的多阻礙,也不至於讓視線空空蕩蕩。樹木在視線所及的地方停下了腳步,和藍天白雲一同成為麥田的邊界。

忽然,馬蹄踏地的得得聲響起。就在我們狐疑愣住的一瞬間。一匹黑色的馬,像雨天怒卷的烏雲,在我的眼前緩慢地湧動著。一個臉色黧黑的漢子牽著馬,在眾人羡慕的眼神裏,飛身一躍,跳上了馬背沿著麥田的外緣向前走去。

這個黑臉的漢子和他牽的黑馬相得益彰。那張臉,有著歲月和陽光過多的殘留。在這張面孔上,消逝的勞動又回來了。這片麥地,這一刻,終於在這張臉上盡情地表達了。

陪著我們參觀聖一農場的龔總告訴我們,剛才騎馬巡視麥田的是沈場長。因為麥田的面積過大,特別雨天,開車不方便。這時,黑色的馬在聖一農業的農場出現了,那閃亮的脊背,和天空互相映照著。

軍人出身的沈場長,坐在馬背上的身姿依然是倔強的挺拔,他和黑馬越來越遠的背影,一下子制止了眾人低低的喧嘩,恢復了麥田無人無風時的寂靜。

而一陣鳥的啁啾聲,把此時的寂靜陷得更幽深了。也把這大片的小麥田,在面積上拓寬得更加遼遠,而在時間的縱深處,推向每個人的童年時光。

循著鳥的叫聲,我看見一群灰褐色體型較小的鳥撲楞楞地飛向了天空,不一會兒就不見了蹤影,像落進深秋的樹葉。而在指針式噴灌機的架子上落著一排體型稍大的一些鳥,像是光禿禿的樹枝上突然開放的花朵。

就在剛剛快要到聖一農場的時候,我就遠遠地看見了這個像唐吉訶德要挑戰的那個大風箏。我內心已經把這個風箏移除了很多遍,我知道這是現代農業進程的必然結果。

其實,我們這些來采風的人,就是來看畫的人。因為沒有躬身勞作在眼前的這片麥地裏,毫不費力地擁有對這片麥地的觀看權和拍照權,把在其他地方生活的煩憂來此一下子就清空了,這好像是所有旅遊的普遍意義。好在沈場長 騎馬的畫面,這經典農業風光的明信片,抵消了這個鐵風車的突兀。這就像很多人回到小時候的村莊,看到如今因為擺脫了貧窮而大變樣的青磚藍瓦,卻有著失落的扭曲心理。

這時時候,飛遠的鳥,把鳥的鳴叫送回來。再看看每一個麥穗,恍惚之中,那都是海子無數次地復活過來,那個麥地之子,又重新賦予麥地新的含義。

有十二只鳥
飛過麥田
有的銜起一顆麥粒
有的則迎風起舞,
矢口否認。

我數了數,指針式噴灌機的架子上清晰可見是六只鳥。那六只鳥呢?迎風起舞的鳥銜起了麥粒飛走了,卻矢口否認?

那麼這六只鳥呢?哪一只是海子飛回來了?他們長得一模一樣,我真的看不出哪一只是海子!

而出奇一致的是,我們這些采風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空中,在尋找那些飛走的鳥。不過,每一個人都不擔心它們不會飛回來。因為洮南這片土地上,能找出綿延數十裏的大餐桌,除了聖一農業的小冰麥田,應該找不到第二張。

當我們采風的一行坐在聖一農場的蒙古包式的餐廳裏吃飯的時候,每個人的目光都越過了大魚和大肉,一起落在了聖一農業自產的小冰麥做的主食上,有饅頭春餅和麵條。

一方面,我們急切地想知道,我們在新聞裏看到的聖一有機農業,給我們的餐桌到底提供了怎樣的主食?

我對於聖一農業的瞭解,也主要來自從螢幕上的圖片和文字。即便我今天站在了小冰麥的面前,卻也是圖片一樣的感覺,因為我沒看到小冰麥一路走過的路程。有一句話寫在聖一農業的廣告語裏:種在冰裏,收在火裏。無論是人,還是植物,經歷了冰火兩重天,都是磨難。小冰麥種在三月,收在七月。北方的三月,的確在冰裏,而北方的七月,也真的在火裏。

我慢慢地靜心咀嚼著饅頭,一股濃濃的麥香味從舌尖蕩漾開來。仿佛一種難以覺察的微波進入了身體,和神經連接起來,啟動了遙遠的記憶。對,這就是我們小時候的面味道,已經久違了幾十年的味道!

我恍然大悟:難怪我在剛才看到小冰麥那低矮的植株時,還充滿了疑惑:這小冰麥感覺是營養不良的樣子。

我明白了,我真的明白了。

我們小時候吃的面有面味,有濃濃的麥香味。那是因為,當年的小麥長在土裏以後,只接受陽光的照耀,水的灌溉。從種,到收,只有水和陽光的參與,再別無他物。我再說一遍:別無他物。所以我們小時候吃的面裏,都是日月 和水的精華!真的別無他物!因為沒有他物的催生和膨大,當年隨著性子和心情長大的小麥,才有了陽光的芬芳和水的甘甜,就是在我們記憶中保存一輩子的麥香。

今天,在聖一農場的餐桌上,我們再次與小時候的麥香味重逢。

麥田裏那個風車一樣的指針式噴灌提醒我們,現在的農業,已經進入了現代化階段。但聖一農業用現代化技術手段,無藥少肥艱難地重返了原始農業,在自身發展的同時,給食品焦慮中的人們帶來希望。

聖一農業的小冰麥有兩種作用:一種用來抒情,一種用來安全地暖胃。

我們一行人驅車走出聖一農場,向西北行駛了10多鐘,來到創業水庫閘口的時候,我們都下了車。

我們都驚呆了:從閘口湧出的湍急水流上方,飛出一條條鯉魚,更有紅色的鯉魚,鮮豔的色彩宛如一團團跳躍的火焰。我們每個人都是第一次看到現實版的鯉魚躍龍門!

我的目光追隨著著鯉魚躍過龍門之後,向遠方遊去。鯉魚的尾巴擺動著,一圈圈的波浪,和我們剛才看到的麥浪,有著相同的節奏和頻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