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甑糕香/兩木金

兩木金

甑糕,甑糕,熱甑糕來了。

冬日清晨,天麻麻亮,年少的我一聽到鄉村街道傳來這樣的吆喝聲,就聞到了那令人心癢癢的香甜味,便一骨碌從熱炕上爬起來,央求母親給我買碗熱甑糕吃。

老家武功方言把甑字念作“jing”(鏡)。熱甑糕按斤稱,一斤一塊錢能買一大碗。我家孩子多,日子艱難。父母過日子節儉,哪里捨得花錢多買幾碗?我是家裏唯一的兒子,這碗甑糕就只能任我狼吞虎嚥。四個姐姐站在旁邊,只有看的份,沒有吃的份。她們眼巴巴地瞅著我吃,不住地舔著嘴巴、咽著口水。我也不是每天都能吃到熱乎乎、香噴噴的熱甑糕。那也得間隔很久才能過個嘴癮。

甑糕是陝西歷史悠久的傳統小吃。《周禮·天宮·籩人》裏雲,“羞籩之食,糗餌粉餈。”早在三千多年前,西周王室食用的“粉餈”是在糯米粉中加入豆沙餡蒸成餅糕。這是甑糕的雛形,當時的“粉餈”並不放棗。到了隋唐,才在糯米中放入大棗蒸熟。這就與現在的甑糕在用料上很接近。

後來,家裏的日子慢慢好過了。母親每逢春節必蒸甑糕,供兒女們盡情享用。大年初一,天還未亮,街上此起彼伏的鞭炮聲就把全家人驚醒了。我和姐姐們穿上新衣新褲,哪怕是舊衣服,也得洗得乾乾淨淨,在門外放了鞭炮,等著吃母親做的旗花麵。

這大年的第一頓旗花麵,寄託著農人們熱切的盼望,總有種難以忘懷的鮮香。麵條是母親手擀的,用刀切成又細又長。母親把油煎的雞蛋薄餅切成菱形,好似旗花,燒一鍋開水,將雞蛋餅、蔥花、紅蘿蔔絲、黃花菜、黑木耳倒入,放幾勺凍成冰疙瘩的紅燒肉片,放適量油潑辣椒、味精、鹽、醋煮開。這一鍋香味濃郁的臊子湯就做好了。滿屋滿院香氣撲鼻,令人垂涎三尺。麵條煮熟,撈一筷子進碗,舀幾勺臊子湯。這碗充斥著紅黃白綠五顏六色的麵條,誘人生津。旗花狀的雞蛋餅在碗裏搖曳,因而叫做旗花麵。麵少湯多,武功人也稱此麵為湯湯麵。只吃麵不喝湯,小孩子也能吃個十碗八碗。

早飯過後,母親便要蒸甑糕,取一大瓷盆,先鋪一層紅棗,再鋪一層糯米,撒一層白糖,如此依次相間疊放泡好的糯米和紅棗,鋪四層紅棗三層糯米後加適量水,放入加水的大鐵鍋中,大火燒開,小火慢蒸四五個小時就熟了。揭開鍋,甑糕紅白相間,又粘又甜。一家人敞開肚皮盡飽吃吧。

一頓自然是吃不完這一大盆甑糕,那就慢慢吃。春節時的北方農村,除了熱炕頭,別的地方都凍手凍腳的,廚房和室外一樣天寒地凍。那盆甑糕放在廚房,多少天都不會壞。第二天吃之前,將整盆甑糕放進大鐵鍋裏蒸熱,越蒸越粘越甜。有了這盆甑糕,整個大年都彌漫著甜蜜和幸福的味道。

天氣越冷時,吃熱甑糕越香甜。一碗熱甑糕下肚,渾身上下都暖和舒坦。若是天熱時,這甑糕不論冷熱,都盡失香甜味道,總不得勁。

父親去世後,我把母親接來西安一起生活。社區早市有一家攤位賣甑糕。寒冬臘月天,我總會不時給母親買一小份甑糕品嘗。西安的甑糕用料比老家多了蠶豆,吃起來也是粘糯香甜。

母親吃過幾次,總是搖頭,這甑糕甜是甜,卻沒有當年老家的好吃,少了老家的味道。

我問,少了什麼味道?

母親說,少了饑餓的味道。現如今人都不缺吃喝,總不覺得餓,才吃肉不香、吃糖不甜。

是呀,我們現在吃什麼都沒有味道,恐怕是因為當下的日子太富足,生活太幸福。我們的味蕾長久地缺少了苦澀的對比,才日漸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