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學習」而來的:創傷與解離的復原之旅

文:註冊社工馮康泓博士(andyhwfung@gmail.com)、臨床心理學家梁善如姑娘(Cinleung927@gmail.com)

過去成就今天

沒有昨日的我,就沒有今日的我。我們今時今日的思想、行為、性格、身分,某程度上是受過往經歷所影響。幸福的童年,讓我們有強大的心臟去面對往後的壓力。父母的一言一行、長輩的身教,讓我們學會待人接物、處理問題、與人溝通。可是,人無完人,事無完美,人世間有喜也有悲。我們的過去,自然有好的經歷,也有不太好的經歷。

很多情緒、行為和問題,其實也是「學習」而來的,背後也有原因和意義。如果從這個角度去看,很多時候所謂的「情緒病」不過是生存之道,只是傷痛經歷中「學習」而來的東西。

創傷知情觀點

近年醫療與社會服務領域,愈來愈推崇創傷知情觀點(trauma-informed perspective)。根據美國聯邦衛生福利部物質濫用暨精神衛生防治局(Substance Abuse and Mental Health Services Administration, SAMHSA),創傷知情的意思可以用4個R來說明:意識(realize)到創傷所帶來的潛在影響,識別(recognize)出創傷後的常見反應,將創傷方面的知識整合到政策和實務工作裡以適時作出反應(response),並致力防止再度創傷(resist re-traumatization)[1]。

這個角度的好處是,避免一味用病態的角度來看待「問題」或「症狀」。原來,抑鬱、焦慮不一定是「生病了」、「軟弱的表現」,反而可能是傷痛經歷過後人之常情的反應。原來,退伍軍人在家裡常常暴怒,並不是「心理變態」或「暴力狂」,而是創傷記憶中的炮彈聲揮之不去,令他長期緊張、害怕再次受襲。原來,那個孩子一碰到陌生人就顫抖,是因為以前被陌生人傷害過。

一味用病態的角度來看待問題的後果,就是直接用醫療模式(medical model)來解決問題──有抑鬱就用抑鬱藥,有焦慮就做行為治療,學生行為不當就馬上懲處。這個思路固然不能說錯。然而,這也有可能忽略了問題背後的原因和意義,使治療或介入治標不治本,甚或弄巧成拙。相反,從創傷知情的角度出去,我們可以嘗試剖析,抑鬱背後其實可能是壓抑著、未被照料的憤怒嗎?自傷行為的背後可能是焦慮症狀的困擾、反映著缺乏安全感嗎?學生之所以逃學,可能是因為朋輩欺凌,需要的不是懲罰,而是師長的支援?

傷痛經歷讓我們學會什麼?

行為科學和學習理論的知識,包括古典條件反射(classical conditioning)、操作條件反射(instrumental conditioning)、評價性條件反射(evaluative conditioning)等等,其實很能解釋我們在傷痛經歷後的一些反應[2, 3]。

一個從小遭遇家庭暴力的孩子,他學會了原來世界上沒有安全的地方,唯有暴力可以解決問題。

一個每次哭泣就被長輩責罵的孩子,他為了不再被罵,慢慢學會讓自己變得麻木,不再感受情緒──久而久之,他也不再懂得開心的感覺了。

一個常常被欺凌的年輕人,有日無意間發現酒精可以讓他暫時忘記痛苦,慢慢地他就學會了酗酒,從此便以喝酒作為不良的因應方式(maladaptive coping strategy),以逃避生活上的痛苦。

一個因為童年創傷而人格解離(dissociation)的孩子,他內心破裂成很多不同的部分,每當他嘗試接觸內心的自己,就會勾起痛苦的記憶──慢慢地,他學會了「害怕」自己、不想再面對內心的聲音和記憶,從而避免再次勾起受虐的記憶。〔按:這稱之為解離恐懼(dissociative phobia)〕[4]。

一個被診斷患有邊緣人格障礙(borderline personality disorder,BPD)的患者,他在人際關係上變化莫測,一時很喜歡你,轉眼卻又很討厭你。這一切,原來因為他的父母也是情緒很不穩定的,讓他自小無法學會怎樣調節情緒,也沒有一個良好的榜樣,讓他學懂怎樣設立人際關係界線(interpersonal boundaries)。

類似的例子,不勝枚舉。我們想帶出的是,很多看似「失序」、「病態」、「莫名其妙」、「瘋了」或「百變難料」的行為,背後都可能有原因和意義。很多時候,都是「學習」而來而已。

與其視之為怪異,不如多一份關懷,多一份理解,讓我們一起從「不當學習」中成長過來。

從創傷與解離中復原,原來也是一趟學習之旅?

心理創傷,泛指一切壓垮我們情緒、使我們無法承受和整合之經驗[5]。

解離,意思是我們跟自身某些經驗無法連結起來,整合不來[6, 7]。用俗話來說,就好像我們的內心某些部分彷彿破碎、分裂了。例如,有一些記憶彷彿不屬於自己(解離性失憶、創傷記憶回閃),出現情感麻木(自我感喪失),甚至身分認同上出現整合問題(多重人格障礙/解離性身分障礙)。

因此,創傷往往涉及一定程度上的解離(因為心理創傷意味著有一些情緒或記憶使我們難以整合),而創傷跟解離的關係也是跨越文化的[8, 9]。

從創傷與解離中復原,原來也是一趟學習之旅[10]。路雖艱,卻非不可能達成。

創傷與解離倖存者,往往就是過去有一些不太好的經歷,讓我們學習了一些不太健康的方法來保護自己(例如:學會過度壓抑情緒,學會裝兇惡來避免被欺負),同時也因為缺乏一些良好的學習對象(例如:一個平心靜氣、懂得理性溝通的父母),使我們無法好好學習一些本應學會的東西(例如:原來生氣了,是可以用說話表達出來,而不是一定要掉東西來傷害對方的)。

從創傷與解離中復原,我們需要學習的事情有很多。

我們要學習健康的因應方式,例如情緒調節技巧、呼吸練習,來應對情緒和壓力反應。

我們要學會遠離危險和有「毒」的人(toxic people),學會建立健康的人際關係界線,為自己建立一個身心安全的環境。

我們要學習,原來適當地表達情緒,是OK的。

我們要學習,健康、和平、非暴力的溝通方法。

我們要學習,原來每個人內心都有很多不同的情緒、部分,這都是OK的,我們可以慢慢跟自己的「阿憂」、「阿愁」好好相處和合作。

我們需要學習,原來過去一些想法是不太理性的,那些非黑即白、絕對化、災難化思想其實都只是過去想保護自己的想法而已,現在可能已不太恰用。

更重要的是,我們需要學習,原來我們可以愛人,也可以被愛。從愛與被愛的過程中,從新的、健康的人際關係裡,我們重新學會小時候未有機會學到的一切──如何關心別人、如何照顧情緒、如何表達自己、如何讓彼此感到安全、如何哀悼過去的痛傷……

說出來當然容易,復原的馬拉松之旅當然不容易。

可是,只要有決心,我們可以創造一個適當的環境(遠離持續的傷害,建立安全環境),配合親友及/或專業人士的支持,從創傷與解離中復原,絕非不可能之事。

我們的大腦神經有其可塑性(neuroplasticity)。既然現在好像「不太好」的東西是過去學習而來,那麼我們現在只要努力學習,也能培養出新的情緒和行為模式吧。就好像學音樂一樣,過去彈琴的手法學錯了,現在要重新學習當然不太容易,但這也是絕對可以做得到的。

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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