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關鍵字之五——勇敢

「北濱國小是一間佔地不到一公頃的很小很小的學校，從正門看過去可以直接看到後門，學校裡有一座籃球場，一條不到一百公尺的跑道，一個小小的遊樂器材區，剩下的都是草坪。」體育班課堂上的作文練習，他這樣寫著。

在上完一堂課後，我要求他們仿照著課文描寫一個具體的空間或地方，題目自訂，他選擇寫下自己曾就讀的那所遠在花蓮的國小。不知為何，這質樸簡單彷彿還停留在國小生寫作程度的文字，我讀來特別有滋味，連自訂的題目「待了好久的地方」都真實直接得有趣。

剛接這個班的國文課時，我就注意到這個理小平頭的學生，他特別沉靜用心，有一雙晶亮眼睛，即使看得出來對課程不太感興趣，卻不曾像其他同學一樣趴睡或玩手機，他始終盯著黑板和課本。學期初他的父親傳了一則訊息給我：「他是獨自從花蓮北上來台北念書的小孩，有東部小孩的單純與誠懇，課業上需要加強的部份還很多，請老師對他多多關照，讓他也能初窺文學之美。」隻身一人自東台灣來到陌生的城市念書，我想對一個15、16歲的孩子來說是很勇敢的。

有時放學後我經過學校側門，黃昏便已亮著燈直到黑夜降臨的網球場裡，他與同伴練習揮拍較勁時的笑容，那熱情全然綻開的表情，是我在課堂上看不見的活力。我幾次佇足網球場外看著他們快速移動著屬於年輕運動員的身影，他習慣了喜歡了現在的學習環境嗎？「在二樓不管是站著還是坐在教室上課，只要往旁邊一看，就可以看到一整片太平洋。」他這樣描述他待了很久的國小校園。曾經擁有一片大海的少年，來到這擁擠忙亂的城市，想要獲得什麼？擁有什麼？而這裡又能給他什麼？

我終於忍不住問他：「當初你怎麼那麼勇敢願意離家來到這裡？你自己一個人不害怕嗎？」他說：「可能期待多過於勇敢吧，而且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所以也不知道要害怕什麼，反而感到興奮。」是啊，不可知的未來充滿各種可能性，能對於這樣未知的可能性感到期待，是很幸福的事吧！有勇氣展開新生活新旅程的人多麼幸福，將會遇見什麼人？新的環境有什麼在等著你？你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創造什麼？也許可以活出不一樣的自己。光是思及這些，就叫人興奮嚮往。

我想起遠至異國念書的女兒。

多年前我曾在她讀的那所競爭激烈、重視升學的學校校園裡等待夜自習結束的她，站在走廊上仰望被幾棟教室大樓圈圍起來的狹仄的天空，發現再怎麼清朗明麗的光，都因被限制在一方空間中而略顯黯淡，就像那時的她，或者說是那時的我在面對她看著她陪伴她時的心情。當時，我不知道在這樣的環境裡，她要如何找到自己、相信自己、壯大自己。後來她因選擇喜歡的事物而前往異國求學，我的疑懼卻多半來自於我不知道未來等著她的是什麼，但她告訴我她願意為理想而努力並且變得勇敢。當我告訴她「如果累了就回來」時，她對爸媽說：「有機會這樣全心為自己想做的事情努力，不管怎樣我還是想把目標的事情全都做到。」五年過去了，這天真無懼的女孩，逐漸在我眼前強大茁壯起來。

望著他們勇敢的身影，我原以為我應當不會再像孩子們一樣，擁有未知的充滿各種可能的未來，但誰知道呢？即使餘生有限，我也依然要如孩子一般，勇敢地對生活抱以期待。

作者：水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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