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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水：收教所日記——別拋棄絕望（三十）
「絕望」本意是指極度失望。「拋棄絕望」即擺脫失望。而「別拋棄絕望」——因絕望而生絕地反抗、求自由的信心。蘇俄知名詩人曼德斯塔姆被史達林迫害而死，其夫人在回憶錄中寫道：是絕望支撐她活下去，活到史達林死亡。
2004年9月24日，週五，晴間多雲
中午看到報紙日期，猛然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除了有CIGARETTES享用，平淡度過。記得30歲生日，是二次入獄在海口市公安局秀英收審所度過。預計明年要在監獄度過40歲生日。
苦難於我絕對不意味著什麽財富，鋼鐵在海水裡浸泡太久也會銹蝕掉；經歷苦難太多，會被苦難壓垮，苦難財富就變成負資產。
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但不甘、不敢絕望——不放棄抗爭，絕不妥協、合作。
近日菜裡有些油水，壞肉少了。常吃方便麵和餅乾，吃壞了胃口。很久沒吃到新鮮肉食品，時常感到肚子餓。
饑餓感是身體感應，也是心理暗示。日子越來越難過，新兵的層次和素質大不如前，嚴打結束後抓來的都是社會底層的可憐人。
今天解教5人。6月11日前入監過半釋放名單，羅湖分局還沒批下來。羅湖、龍崗分局一直批得很慢。
早餐：稀飯，老抽熗榨菜；
午飯：水煮絲瓜，米飯；
晚飯：水煮黃瓜，米飯。
2004年9月25日—29 日
27日下午，乘囚車去女隊觀看犯人排演的中秋和國慶文藝演出。男女五個中隊共有12個節目，男隊文藝隊包攬其中六個節目。二中隊讓文藝隊和體操隊56名學員參加演出、觀看，其他人沒有機會去，女隊也是如此。
坐在禮堂，望見門外女犯進進出出搬運貨物，跟男隊一樣都在趕製聖誕產品。女隊是收教所的命門所在，是他們最為忌諱和恐懼的地方，這裡有許多秘密，儘管我不知道內情。
開演前，男女隊互相叫喊拉歌。退伍軍人囚犯搬來這套軍隊遊戲，蠻有趣味。男隊這邊集體喊：「1、2、3、4、5、6、7，我們等得好心急！」
女隊回喊：「男中隊，來一個！男中隊，來一個！」男隊於是唱起：「7、6、5、4、3、2、1， 我的心在等待，永遠在等待，我的心在——等——待！」
女隊回唱《籬笆墻的影子》：
星星還是那個星星喲，月亮還是那個月亮；
山還是那座山喲，樑還是那道樑。
碾子是碾子，缸是缸喲，爹是爹來娘是娘，
麻油燈呵還吱吱地響，點的還是那麽丁點亮。
哦，哦，只有那籬笆墻的影子咋那麽長？
還有那看家的狗叫的叫的叫的咋那麽狂？
星星咋不像那顆星星喲，月亮也不像那個月亮？
河也不是那條河喲，房也不是那座房。
騾子下了個小馬駒喲，烏鴉變成了金鳳凰，
麻油燈呵斷了油，山村的夜晚咋就這麽亮。
哦，哦，只有籬笆墻的影子還那麽長，
那墻上爬滿了爬滿了豆角秧
女隊藉這首歌曲，唱出了她們淒苦悲絕的囚禁日子。
28日是「中秋節」，每人發了2個蘋果和1塊月餅。早餐瘦肉粥，午、晚餐加菜紅燒魚、豆腐干燒豬肉。
28日晚文藝隊在二中隊演出老節目，下午在一中隊演出。囚犯晚會從18時到21時，一個新兵主持演出，專業，很會調動現場氣氛。整整鬧騰了3個小時，囚徒們難得有機會大喊大叫，發洩一番。倉房延遲至22：30上鎖、熄燈。
節目沒新鮮感，所部實驗的虛假「人性化管理」，快要走上末途。跟幾十年來中國社會全民運動一樣，大開大閉，口頭上大講人性化，但是做的事從來都是違背人性的。政治強制或說權力意志，從根本上摧殘了人性，監管場所豈能例外。先讓犯人吃飽肚子，就是最好的人性化管理，可他們空喊口號、不幹實事。
23時左右，同倉王付華肚子疼，敲門叫來保安，帶他去了醫務室檢查。猛然一次加餐肉食，暴飲暴食，吃壞了肚子。苦難、可憐的囚犯，真沒口福，吃進去還得吐出來，只在腸胃過一遍，嚐了嚐味道，身體還沒來得及吸收。我幸好有一個「鐵胃」。
今天看完《商道》，以前看過同名電視劇片段，沒多少興趣，小說顯然要精彩許多。韓國作者對中國古典詩詞、佛教都頗有造詣，但稍有過度鋪陳之嫌，感覺有些吊書袋。
這本韓國作家崔仁浩著作的《商道》，是四川籍難友李建平接見時朋友所送並帶進監倉，作者借閱後留下在每頁邊角密密麻麻寫滿日記，晚上用囚服包裹當做枕頭，後委託難友夾藏帶出獄。
今天釋放10個老兵。 晚飯後送來2個新兵，正在院子裡搭舞臺的老兵望見他倆被保安帶進大院，齊齊鼓掌起哄喊叫：「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他倆赤腳，神情驚恐，雙手抱著抓捕時穿的衣服和鞋子。
下午休息，我正坐在床邊看書，楊所走進監倉，扯了一些無聊話題。隨後戴科也走進監倉。 戴說我經常光膀子趴在窗口看什麽，要調我倉房。真他×無聊得很。中秋節所領導專門來看我。無聊、無趣得很。
羅湖區6月11日前送來的還沒有釋放，都過半了。據中隊解釋，羅湖分局法制科主管收教業務的出差了。這批次有解教費但過半期限最長犯人已達3個月零19天。一般半年期的3 個月超過10天之內都會釋放。
囚犯獲釋是否走運，全靠執法者的興趣，法律在哪裡？沒人能夠拒絕自由的誘惑，紛紛繳納解教費，哪怕自費坐牢。個別無親無故、沒錢交的囚犯，他們雖然也嚮往自由，但無錢買到自由。囚禁就意味著審訊、恐懼、苦役、刑訊逼供、犯人自相殘打、惡劣飯食、尊嚴喪失，不在於關押時間長短。時間長可能會改變身份，由挨打者成長為打人者，由雜碎人渣變得人模狗樣。
監獄釋放出所有人性之惡，無論囚犯還是獄警，莫不如此。這個大染缸沒有是非、公正，只有弱肉強食的叢林規則。我不會主動欺負人，力所能及保護、幫助弱小老難友，但別人、包括管教也別給我無端找茬。我保持做人底線，儘管常會讓自己陷於被動，但我樂此不疲。
（待續）
劉水 異見人士，資深媒體人，自由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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