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hoo奇摩新聞 
劉水：收教所日記——別拋棄絕望（五七）
「絕望」本意是指極度失望。「拋棄絕望」即擺脫失望。而「別拋棄絕望」——因絕望而生絕地反抗、求自由的信心。蘇俄知名詩人曼德斯塔姆被史達林迫害而死，其夫人在回憶錄中寫道：是絕望支撐她活下去，活到史達林死亡。
2005年4月13日（續）
回到倉房，躺下。夥房難友將一大盆白粥端到我床前。我往小飯盆舀了幾勺，強迫自己喝下大半。大盆裡剩下的粥，讓同倉分喝了。同倉們幫我打來打來滿滿一水杯和一飯盆開水，放在床頭凳子上。我裹緊被子蜷在床上。21點多全身出汗，深夜又出汗兩次。
今早身體輕鬆了許多。醫務室那位年輕男醫生，又專門送來兩盒「雙黃連口服液」和「速效傷風感冒膠囊」。連續幾天吃藥，肝部隱隱作痛，停吃感冒膠囊。
今天全天躺在床上休息，幾個管教先後來到倉房探望。他們是例行公事，怕我出意外。下午收工點名時，中隊副隊長劉斯東跑上樓，問我為什麽不下樓點名，要嚴格要求自己，云云。又給老子唱高調。老子有病，這不明知故問嘛。我忍住火氣回答：「劉隊，我整天都沒吃飯，哪有力氣下樓，有點人性好不好？！」他馬上改口：「我又沒批評你。」我半躺在床頭吃藥、喝口服液，懶得正眼瞧他。他無趣地離去。
渾身發冷。我還有一套沒上交的冬服，拿出來套在了身上。
2005年4月15日，晴
昨晚又發燒到38.2度，吃了顆退燒藥。晚上出汗不多。
今天感覺好多了，仍輕微咳嗽。這次得病後，許多管教出乎意料地熱心，見面就問我怎麽樣了，好點沒有？不知道是收教所、深圳市公安局或更高當局擔心我病死在監獄？還是盼望我早日病死在監獄，以絕後患？
今天福田區和羅湖區的釋放名單批下來了，速度果然加快。
2005年4月17日，多雲
未成年小難友張亮（15 歲，河南駐馬店人，半前期），他跟老鄉從上海剛來深圳一個月，在龍崗區一家玩具廠打工。他下班後在街頭溜達，在馬路邊被一名26歲女子勾引，破了童身。倆人當場被警方抓獲。張亮長一張稚氣未脫的娃娃臉，人見人愛，誰都樂意照顧他。我送給小張亮幾袋方便面和幾卷衛生紙；在他倉房裡警告囚犯，誰都別欺負張亮，如果被我發現，絕不會輕饒。
昨天在《南方都市報》看到對朋友孫鑫海與他女朋友的跨版採訪報導。讓我感慨不已。有兩年多沒見過他。常在報紙上看到以前的報社同事寫的報導，境遇竟然那樣迥異。不是為自己悲哀，而為百味人生感慨。我非常熱愛記者這份高風險職業。
身體輕鬆起來，活動量逐漸加大。
2005年4月18日，周一，晴
昨下午點名時，中隊通知天津收教所要來人參觀視察，要求犯人統一穿上冬服。囚犯拉出工廠長凳，整整齊齊擺放在大院。全中隊囚犯排排端坐學習《學員手冊》。曾霖值班，講了講手冊。天氣炎熱，坐在陽光下幾個小時，汗流浹背。下午4點，又說不來男隊參觀，去了女隊。上次也通知杭州收教所要來參觀，結果也放了空炮。收教所喜歡玩弄這種虛假把戲，只有不斷折騰囚犯，似乎才能體現管教的權威，也讓他們以為自己在做「正當」的工作而心安理得。
2005年4月21日，周三，晴
工廠沒貨。下午看電視。胖子被調回東莞工廠，沒報紙可看了。因吵架跟他結識，讓我讀到《南方都市報》。就憑這點，我從內心感謝他。也不排除收教所或中隊暗中安排他每天帶報紙給我看，或出於同情或安撫。
其他3個廠家派駐所裡的技術員還在男隊——梁文丹（女，四川人，18 歲）、劉小珍（女，江西人，23 歲）和曠棟桂（男，江西人，25 歲）。他們都是普通打工妹、打工仔，跟犯人都很合得來。我們也喜歡找藉口跟兩個女孩子開開玩笑。小劉去年就在男隊做技術員，後調去女隊，今年剛從女隊調回男隊。
胖子邵漢亭跟保安一樣，瞧不起「嫖客」和「妓女」囚犯，但囚犯也不會拿他們當回事。但凡有點權力者，莫名其妙擁有優越感，這是中國權勢者的普遍德性。他們往往忘記一點，當雙方沒有直接利害關係時，在普通人眼裡他們就是政府豢養的狗。
胖子被調離，是因為男中隊做的包裝袋少了一千多個，跟發來的貨對不上數。他作為工廠駐所技術員小頭目，說不清楚丟失的袋子去了哪裡。哈哈，可我很清楚丟失的袋子去了哪裡？技術員下班之後離去，所部科室的管教，還有本隊的管教，跑來囚犯工廠，挑選漂亮的包裝袋，一卷卷拿回家；有時保安還會拿去送到所部大樓，討好領導。每個釋放的囚犯，也會順手拿幾個包裝袋盛裝個人用品。誰都清楚怎麽回事，但無法禁止。家賊難防。
胖子很是氣憤，但無處發洩、投訴。收教所和管教根本不理會他丟失袋子的投訴。我最大的遺憾，因他離開沒報紙看了。
下午，我正在記帳，看見他最後一次露面，笑著跟他打聲招呼。他表情尷尬地離開。邵漢亭，江西南昌人，40歲。以前，他跟囚犯「白粉仔」吵架，氣極了說，我也坐過牢。試圖耍狠壓制對方。
今年入所的半年期犯人，包括龍崗區的，其中幾人長達3個月 20 天，還沒批下來。今年放人速度明顯緩慢下來，但沒有人願意承擔責任。收教所管教似乎從去年打死犯人的緊張氛圍中緩過了勁，恢複嚴管原形。
白天咳嗽減輕，夜間仍會劇烈咳嗽，喘不過氣。
（待續）
劉水 異見人士，資深媒體人，獨立作家。
更多中央廣播電臺新聞
【香港雜記】香港90年代的童年生活 (16) – 減肥篇(2)
【香港雜記】香港90年代的童年生活 (15) – 減肥篇(1)
黃色經濟圈的下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