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水:收教所日記——別拋棄絕望(五四)

《中國公共衛生》雜誌刊登《深圳市2004年收容人員性病調查》文章,部分截圖。2004年筆者在深圳收教所服刑,幸未被傳染。性病未公開告知患者本人和所有囚犯,他們也未被隔離和治療,所有囚犯混住在一起。收教囚犯羈押環境極其惡劣,可管窺一斑。(網路截圖/劉水提供)
《中國公共衛生》雜誌刊登《深圳市2004年收容人員性病調查》文章,部分截圖。2004年筆者在深圳收教所服刑,幸未被傳染。性病未公開告知患者本人和所有囚犯,他們也未被隔離和治療,所有囚犯混住在一起。收教囚犯羈押環境極其惡劣,可管窺一斑。(網路截圖/劉水提供)


「絕望」本意是指極度失望。「拋棄絕望」即擺脫失望。而「別拋棄絕望」——因絕望而生絕地反抗、求自由的信心。蘇俄知名詩人曼德斯塔姆被史達林迫害而死,其夫人在回憶錄中寫道:是絕望支撐她活下去,活到史達林死亡。


2005年3月16日,週三

收教所囚犯三餐,由各倉房雙班值日犯從伙房端回倉房就餐。各倉房飯菜在伙房被分裝在兩個不銹鋼屜、盆裡,值日犯一個端米飯屜,另一個端菜盆,然後各倉房囚犯蹲在水泥地板上集中就餐。飯和菜根據個人飯量自己打,不均分。只有逢年過節加菜,才會均分肉菜。劣質米飯管飽吃,不限量。每餐都剩餘很多稀飯和米飯,全倒進伙房外的下水道。等打完飯菜,值日犯先下樓清洗乾凈兩個不銹鋼飯具,交回伙房,然後再回倉吃飯。

整理內務也是值日犯任務之一。雜物櫃第一層一字排開飯盆和筷子,筷子都朝向一個方向;二層擺放刷牙杯和牙刷,刷牙杯手把、牙刷頭和牙膏都統一方向;三層擺放喝水瓶,也是等間距一字排開。整個雜物櫃擺放的物品,整齊劃一,一塵不染。

監倉兩側頂墻的各三座雙層高鐵架床下,分別畫有一道1公分寬的細黃線。擺放在每座床下的塑料儲物箱,都對齊這道黃線。床上不許擺放任何物品,除了一床折疊方正的被子和鋪的一張草席。天冷的季節,被子直接鋪在草席上,四邊折壓進床板。多餘的被子,起床後塞進水桶,放在床下看不見的角落。值日生還負責三餐後掃地、拖地,早上倒尿桶。

除了剛入監那幾天,這大半年的值日活計,別人都自願幫我幹了,我用食物等其它東西回報他們。

最近每天都送來5、6個新兵。

2005年3月17日,週四,陰轉晴,14℃以下

氣溫明顯上升,南方的夏天到來了。

廠家訂單減少,犯人工廠貨源不足,幹幹停停。每個倉房均滿員,都有睡地板的新兵。

今天新兵體檢,又看見了阿蘭,體型變得肥胖,面部仍然白皙、秀美。我跟幾個難友趴在工廠窗口,觀望她們體檢完排隊上囚車。肖隊突然出現,喊道:「看夠了沒有?!」笑一笑, 返回工作臺坐下。

昨天,王管教讓我在黑板上書寫「學員產值優差公布欄」。他說要每日公布,獎勤罰懶。今天鄧隊卻讓人把這個移動式黑板推到圖書室擦掉。不知他們搞什麽名堂。我費盡半天時間,用粉筆工工整整書寫宋體字、用尺子劃欄,一下被他們擦掉了,白白耗費精力。

中隊管理混亂,犯人不知道聽誰的。管教們很喜歡瞎折騰,不讓犯人有閑餘時間。他們太清楚,若犯人閑著沒事幹,喜歡打架滋事。

沒書讀,再將米蘭·昆德拉的《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翻看一遍。附錄的一篇書評,精彩得很,對極權專制制度有精道的揭示和批判。很少看到如此有力量的文字,引為共鳴。

2005年3月19 日,週六,陰轉晴

上午,難友們規規矩矩集體坐在工棚西頭看電視,我獨自在東頭裝模作樣記賬,實則看書,躲避集體看電視。拖延到下午,統計完上月每人產值表,排好名單,交給中隊。

最近幾乎每天都送來新兵。每個倉房都有睡地板的。206倉送進一個湖南衡陽籍新兵,也睡在地板上。

今天去醫務室複檢生殖器。上次出現肉瘤後,大約半個月後就自動消失。女醫生檢查後說,可能是潮濕、天冷、洗澡少,被病菌感染了,現在很正常,放心吧。我每天洗澡、換內褲,哪來的有害病菌? 醫生支支吾吾沒答話。

2005年3月23 日,週三,陰

幹活。明天又沒材料了,可能要軍訓。

昨,上午組織203 和206倉集體學習學員考核方法。肖隊徵詢學員對中隊管理的意見, 沒人主動回答。肖點名讓我提意見,我說:「現在人太多,吃飯、上廁所、洗澡都得排隊,工廠也坐不下,中隊要改善我們的惡劣生活環境。」我講完後冷場半天,才有難友說,現在是新兵欺負老兵,新兵不懂規矩。肖隊隨便瞎扯了幾句應付過去。

下午兩倉去操場軍訓半小時。輪流學習、軍訓,這就是中隊訓練新兵、減輕工廠人員的新辦法。

囚犯倉管何宇峰(貴州人,32 歲,半年期)昨天釋放。鄧鄭昱(江蘇人,32 歲,半前期,室內設計師,中國美院畢業),剛來10天,今天被抽調協助我搞統計。我讓他把二中隊監樓、大院、工廠和監倉,繪製成圖。他猶豫著答應。

(補註:最終鄧鄭昱沒敢畫,留下實證的空白和遺憾。我出獄後,他給我接風。他說,坐牢讓他明白這個國家太恐怖。他與妻子商量好了,不生小孩。現在拼命賺錢,一定要移民國外,再生孩子。)

每間倉房都關滿14人,超員2人。

昨晚1點多,本倉送進 2 個深圳本地小夥子,都是22歲。

2005年3月24 日,週四,晴

上午訓練,下午幹活。囚號05-170 後的新兵全天軍訓。上午輪到 207、208 和 209倉學習,下午訓練。

午休起床後,龍崗區送來一批11個新兵。他們先在龍崗區拘留所(位在黃閣坑),被拘留7天後才送來收教所。加倍被罪罰,拘留期不算在收教期內。今天共送來新兵15個。

昨晚重開210大倉,原是圖書室,普通教室大小。除安排進的幾個帶頭老兵有床外,新兵一個緊挨一個睡在水泥地板上。其它監倉仍有2個新兵睡地板。二樓10間監倉共關押147人。

監樓每層只設一座廁所,在監樓最西端。一百多號人,晨起入廁、洗漱,擁擠不堪。晚上洗澡也要排隊。廁所裡間大約20平米大小,一側設有幾米長的沖水尿便槽,另側臺階上設5間水泥隔擋蹲便間,另兩側墻壁各裝設一排淋浴蓬蓬頭;廁所外間約15平方米,用來洗漱和洗衣,也可沖涼,沿墻四周設半人高、半米寬的白瓷磚平臺,上端布滿水龍頭。在此沖涼洗澡,要用個人購買的水桶在水龍頭接水,然後兜頭澆淋。

我們是無罪的罪人,自掏腰包坐牢,卻像牲口一樣被虐待。

(待續)

劉水  異見人士,資深媒體人,獨立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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