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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水：收教所日記——別拋棄絕望（四五）
「絕望」本意是指極度失望。「拋棄絕望」即擺脫失望。而「別拋棄絕望」——因絕望而生絕地反抗、求自由的信心。蘇俄知名詩人曼德斯塔姆被史達林迫害而死，其夫人在回憶錄中寫道：是絕望支撐她活下去，活到史達林死亡。
2005年1月19日（續）
截至今天，今年入監新兵43人，跟去年嚴打期間抓送的頻率不相上下。
在看余的《千年一嘆》，其中寫哈維爾的那篇很好。我認同哈氏關於知識分子定位及從政的觀點。他具備自由知識分子的觀念，一則跟他的作家身份契合，另則與歐洲濃郁的開放自由傳統有關。儘管捷克掙脫蘇聯社會主義意識形態羈絆，但仍是一個政治和經濟尚弱的國家。 哈氏民選執政之後，對轉型國家的民主制度構建卻具開創意義，決不可低估。讓我真正驚訝和羨慕的是，他當選總統及推行民主制度，較少遇到羈絆。假如放在中國大陸，社會絕不會在平穩中轉型，或轉型時期將會很長，政治人物和老百姓都太缺乏民主知識和實際訓練，再者沒有一個民間社會——公民觀念和現代政治思想。
余秋雨有關歐洲文明與中華文明的比較，也頗有新意，尤其是歐洲文明本體論與中華文明人際關係闡述，深以為然。余的文字，激情飽滿，才思敏銳，揭批到位，有哲學的思考而不限於文化層面，也有社會學的對比，唯一缺憾的是對當下中華文明的反思和對當局的批判。 (補註，出獄後，余秋雨在 2008 年四川地震的吹捧、捐款作假；也讀到他在文革小組寫黑文章，被人揭穿，抵賴狡辯。自此，再不讀他的任何作品與文字。)
2005年1月20日，週四，晴
淩晨，天還未透亮，本倉鐵門哐當打開，送進一個潮州籍48歲新兵，相貌較老。本倉共11 人。全中隊180人上下。
文藝隊幾個學員問黃管教期限過半了怎麽還不放他們？黃正要下二樓，站在樓梯口答複：「如果你認識分局局長和市局局長，知道他的電話號碼，我現在就把手機給你，你打他的電話。」說著掏出手機伸給那幾個學員，沒人敢接。黃管教半奚落半實話。
下午浙江籍蔡永清釋放，南山區跟他同期入所的其他犯人都沒批下來。中隊解釋，他在南山分局找了熟人，只批了他一個。姜明金去年10月14 日入監，只比蔡晚來一天，被告知還沒批下來。姜明金幹活很賣力，產值在中隊名列前茅，解教費也已存入卡上。明火執仗出賣權力，收教所成為買賣交易的道具。
書名《黑白》。
2005年1月22日，週六，上午多雲，下午晴
上週三下午，在工廠窗後偶然擡頭，望見一中年男子頭戴黑色頭套，未戴手銬，上穿「羅湖看守所」字樣的黃色囚衣，被倆保安從法制學校（法輪功大樓）挾裹而出，推上停放在中隊大門口的一輛無牌照越野車。上次也看見一個戴頭套和手銬被帶走的法輪功，也是男性。 去年9、10月幾次看見未戴頭套但戴手銬的男子被帶走。同是在上週三下午，瞥見原來那個經常呼喊「法輪大法好」的女子，穿著便衣，挎著包，一個人從外面走進法輪功大院的小門。她當時穿著深綠套裝，看相貌就是那個女子，但不能完全確認。有兩個月時間沒看見她在對面樓上露面了。這是一棟神秘的大樓。
昨天清晨7時，聽到起床電鈴聲即起，這還是第一次這麽利索起床。拿著刷牙杯去廁所洗漱，很奇怪許多人站在樓道，撩開每個倉房前搭晾在鐵柵欄上的一排整齊的白色毛巾，望著天空不做聲。啊，候鳥，春天來了！綿延不斷的候鳥，在清晨的薄霧裡，排著鬆散但不乏整齊的一字和人字隊形，「嘎、嘎……」叫著向北方飛去。它們像海邊的波浪一樣，一浪緊接一浪，非常壯觀。
約一週前去醫務室看病，也曾望見候鳥北飛。
今年立春在2月4日，北方氣溫轉暖尚早，候鳥就迫不及待北返。北方，也是我的故鄉。
低飛的龐大客機，常常從中隊大院狹窄的天空掠過，留下一串轟鳴聲。偶爾還能看清機翼下的航空公司標誌。
2005年1月24日，週一，晴
開水器損壞將近一個月了，顯示燈永遠停留在綠燈狀態，哪怕是剛輸滿自來水，綠燈都顯示是開水。每天都在喝沒煮沸的溫水，許多人拉肚子。我曾單獨給劉隊反映過，他跟其他管教的觀點一樣：犯人故意弄壞了開水器。××的，胡說八道。他們認為是學員故意傾倒箱體，弄壞了開水器。我太清楚，這開水器本就是不知從哪搬來的舊貨，中隊最多時200多號人就靠這一臺開水器供應開水。每天午飯、晚飯後，排滿長長的打開水隊子。
廁所也沒熱水器，天冷時洗澡也在這臺開水器打點熱水湊合著洗洗。這麽多人共用一臺開水器，根本無法滿足最低需求。管教們哪怕有些微人性，都不會講出這麽沒人道的話。他們高高在上，壓根不把犯人當人看待。
昨晚8點左右，戴科竄進206倉。他說，他聽說我對收教所有些看法。戴支走隨他進來的當值陳管教。故意做樣子讓我放心說，不要擔心中隊知道。我本就不在乎中隊、所部，想說就說。他坐在我對面床鋪，問我有什麽想法儘管說。周圍圍滿學員觀看。
我反映喝不到開水、吃不飽飯、工廠幹活沒報酬、獎勵不透明等等積壓在心中的問題，這關乎全體囚犯的正當權利。我沒談自己不能接見、扣信、禁打電話、送書等個人問題，白費口舌。
（待續）
劉水 異見人士，資深媒體人，獨立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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