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泰隆尼亞獨立公投—非理性的政治操控

作者：黎蝸藤

10月1日，西班牙的加泰隆尼亞地區（簡稱「加泰」）在首相拉霍伊為首的中央政府反對下進行獨立公投。馬德里宣佈投票非法，出動國家警察部隊阻止，數百人受傷，加泰群情洶湧。公投結果，42%的投票率，超過9成人贊成。國王菲利浦六世罕有地發表電視講話，支持中央政府；加泰主席普伊格蒙特則宣佈已經取得民意授權，指責國王無視「數百萬加泰人的意志」，並稱會在「數日内」宣佈獨立。西班牙陷入佛朗哥政權結束以來最大的憲政危機。

很多臺灣人與香港人都站在同情加泰人的一方，這可以理解。但歐美民主國家政府及國際輿論普遍不支持加泰獨立，並非沒有道理。

加泰獨立首先存在國内法與國際法上的先天不足。從西班牙國内法來説，憲法第二條規定西班牙是一個「所有西班牙人的不可分裂的國家」，加泰行爲不符合憲法是西班牙方最有力的法理依據。這看起來蠻橫無理，實質不然。1978年制定憲法時經過全民公投，總投票率67%，92%支持通過；其中加泰地區的投票率為68%，支持率是95%，均高於平均水平。可見，憲法得到包括加泰人在内的民意授權，並非強加在加泰人頭上。

退一步說，國家本來就不是為分裂而成立的，絕大部分中央政府都不會支持地方分裂。一些國家在憲法上承認領土的獨立權，是因成立國家時，各方討價還價，地方已經擁有潛在的分離權。

從國際法上說，聯合國雖承認「民族自決」，卻又同時承認主權國家的領土完整。兩者之間在邏輯上是矛盾的。若過分強調民族自決，則難免會出現「一民族一國家」，天下大亂。因此把握兩者間的平衡極爲必要。民族自決原則主要適用於「不正義」形成的殖民地與侵略地區及臨時的聯合國「托管地」，還得益於世界性「去殖民地化」大潮才可以獨立。戰後國際實踐中，一些國家對少數族裔的嚴重打壓（多伴隨人道主義危機）也能構成少數族裔獨立的正當理由，比如南蘇丹、科索沃、東帝汶等。

但加泰與以上幾種情況都相差甚遠。加泰在10世紀成爲獨立國家，在1137年通過聯姻的方式與阿拉貢王國合併，掌握阿拉貢王國的實權。1469年，阿拉貢國王斐迪南二世又與卡斯蒂利亞王國（即西班牙的主體民族）女王伊莎貝拉一世成婚，兩國合併形成現代西班牙領土的大致版圖。其後裔一直是西班牙國王。加泰成爲西班牙的一部分基本上是基於自然的歷史進程，加泰的傳統一直被尊重。直到20世紀中期弗朗哥的獨裁統治實施了錯誤的民族政策，才開始出現加泰獨立的呼聲。

弗朗哥被推翻後，西班牙制定1978年憲法，權力下放，加泰又取得自治權。1979《加泰隆尼亞自治法》（Statute of Autonomy of Catalonia of 1979）規定，承認加泰的自治地位，擁有自己民選的國會政府，加泰語為地區的官方語言，擁有自己的警察，在多種其他事務上有自治權。2006年，加泰通過的新《加泰自治法》擴權 並得到當時西班牙總理的支持，但當時在野的拉霍伊卻把它推到憲法法庭。2010年法庭裁決部分擴權條款違憲。這才引發新一輪的加獨。

雖然加泰人視之為「西班牙國族主義對加泰人的挑戰」，但實際上被廢除的擴權主要是財政方面。加泰獨立固然有一定民族情感因素，但主要還是利益驅動：加泰人覺得自己富裕，上繳過多稅收被用於幫助西班牙其他地區的「窮兄弟」，要求絕大部分稅收留在本地。這與科索沃戰爭中大批阿族人被屠殺釀成人道主義悲劇，實在「過不下去」，截然不同。

對比英國和平理性的蘇格蘭獨立公投，加泰公投太過非理性，焦點放在合法還是非法上，根本沒有充分辯論獨立與否的優劣，尤其沒有算好經濟賬。其實，加泰人之所以富裕，並非與西班牙完全無關 ：其發達的服務業與製造業很大部分銷售對象就是西班牙其他地區；在經濟危機時，加泰是從中央得到幫助最大的地區；中央負責多項與國家職能有關的公共開支，加泰獨立後能否獨自承擔還沒認真論證。最大的問題是加泰富裕得益於其作為西班牙一份子而存在於歐盟，但歐盟的態度非常清晰：加泰若獨立不能自動加入歐盟。

拉霍伊此前一直堅持「法治」解決問題，沒有考慮政治解決的方案，應對不佳，固然應該負責。但更大的問題在強推公投的加泰政客。這次公投加入太多政治操控。加泰地區長期對獨立的民意都是4x%對4x%，2015年主張獨立的黨在議會選舉中還退步了。即便考慮到這次公投有西班牙政府阻止公投的情緒反彈，高達九成支持率也顯然背離了民意。可以想象在反獨派呼籲下，反獨選民大都沒有投票。公投過低的投票率，雖然也有西班牙阻撓的因素，但也未必太偏離因反對派抵制而導致的現實。公投固然因不合憲而被視為非法（illegal），考慮到結果與民意的背離，其合理性（legitimation）也站不住腳。若普伊格蒙特真依照結果宣佈獨立，無疑是對民意的騎劫。

現在最棘手的問題是應該如何應對。西班牙在投票日用武力阻止只屬必要的低暴力，但在政治氣氛緊張的環境下足以激起民憤。對西班牙與加泰来说，現在每一步都必須非常小心谨慎，雙方絕對不能做出恨错難返的行为（比如一方貿然宣佈獨立，一方暴力鎮壓導致死亡）。雖然西班牙堅持這是主權之內的事，但其他歐洲國家的支持也能讓加泰政客面對現實。歐洲的領袖必須挺身而出，幫助西班牙渡過難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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