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萬網紅「剝削」國寶奶奶爭議

作者：南漂作家／生命就該浪費在我的美好廢文上

幾週前，在菲律賓最轟動的事件有兩個：一個是舉重女將迪亞士（Hidilyn Diaz）為菲律賓奪下了等待近百年的奧運首金，另一個，就是知名網紅 Nas Daily 被指控，「剝削」了一名 104 歲的菲律賓國寶──紋身藝術家 Whang Od。

今天，我就要來談談後者── Nas Daily 與他的剝削之旅，至於是不是真的剝削，或許你看完這篇文章後會有自己的想法。

關於 Nas Daily：一位千萬級別的網紅

在開始之前，或許你會好奇，Nas Daily 到底是誰？在這網紅多到溢出來的年代，不認識其中一個真的沒什麼好自責；但 Nas Daily 是個千萬級別的網紅，他粉專有超過 2 千萬的追蹤者，過去他曾經連續 1 千天，每天發一部「 1 分鐘」的短片，而其簡短、有力且充滿故事性的腳本，更讓他快速擄獲粉絲。

他創作的內容包羅萬象，核心大概就是「驚奇」，像是：

• 世界上鬍子最奇怪的男人

• 世界上最年輕的億萬富翁

• 為什麼這個國家是抗疫的匿名英雄（主角就是台灣）

從去年（2020 年）開始，他開設了一個學院叫做「 Nas Academy 」，最初，學院的主要課程是「幫助創作者」，教你怎麼拍片、怎麼剪輯、怎麼說故事，但隨著線上課程市場越來越大，他課程的面向也開始增加，有教你「增加信心」、「如何把好點子變成真的能盈利的事業」、「如何當個 Model（模特兒）」⋯⋯等。甚至有個專門的「菲律賓學院」，裡面的老師都是菲律賓的大人物，因為他觀眾群中，有很大一部分人來自菲律賓。

他在前陣子開放了一門課，宣稱可以花 750 菲律賓披索（約新台幣 450 元）學到菲律賓刺青國寶 Whang Od 快要失傳的技藝，而這，就是整件事件的開端。

事發緣起：國寶曾姪孫女的臉書貼文聲明

事情會爆開，是源自於 Whang Od 曾姪孫女 Gracia Palicas 的一則臉書貼文（以下為備份，原文已被刪除）：

「注意！！！ Whang Od 刺青課程是詐騙行為，我的曾嬸嬸沒有跟 Nas Daily 團隊簽任何的合約，這些人正在消費我們的文化，拜託幫助我們停止這個不尊重的行為，他有損 Apo Whang Od 的傳奇性和整個 Butbot 部落的精神。」

一開始 Nas Daily 並沒有回覆，打算冷處理，但 Gracia Palicas 很快又發了一則新的貼文：

「哈囉大家，Whang Od 刺青課程不是真的，我跟國寶本人談過了，她說根本聽不懂 Nas Daily 團隊的人在恭三小，她清楚表明，沒有要加入 Nas Academy。」

「我知道你們的出發點可能是好的，希望能把我們的文化傳播給下一代，不過，我們村莊的人認為，你們只是為了商業利益在剝削我們的文化與藝術。」

「我知道你們有跟『某些人』談好，可能塞了些錢說要分享利潤，但 Apo Whang Od 本人，根本搞不懂你要她簽的合約，希望你能走回正軌。」

如果你跟我一樣當過幾次吃瓜群眾，肯定就能嗅到這兩篇貼文帶來的震撼能量。果不其然，貼文很快就遭到瘋傳，一大堆菲律賓人湧入 Nas Daily 的粉專要他解釋清楚，出征可不是小粉紅的專利，網友們總是殊途同歸。

這就讓 Nas 不得不正面回應了，他貼了一篇落落長的貼文，並附上 Whang Od 壓蓋指印，也就是簽署合約的影片。貼文內容的主軸是：

「我們對近期的議論感到痛心，他們說 Whang Od 根本不知道我們的學院，說學院是個騙局，但這些都不是事實，我們有簽合約，她的另個曾姪孫女 Estella Palangdao 就在現場，也提供了完整的翻譯。」

「我們喜歡這個文化，並想將它傳承下去，這課程的收益，幾乎全部都會回到她跟她家人身上，Nas 學院只是負責技術跟行銷。」

「基於網路上瘋傳的『錯誤謠言』，我們只好先將課程下架，以表示對 Whang Od 及她家人的尊重。」

「我們愛菲律賓，Nas Academy 有 40% 的員工是菲律賓人，我們非常關心並尊重菲律賓各地存在的文化和傳統，讓我們齊心協力，讓世界變得更美好 Blablabla⋯⋯。」

這樣的公關貼文雖然不可能完全止血，但也讓不少出征的人冷靜下來，但 Nas 可是個千萬網紅，這種級別的熱點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就結束呢？

第二波出征：菲律賓女創業家的指控

事件繼續延燒的的第二爆點，來自是菲律賓創業家 Louise Mabulo 的參戰。她又是誰？

她曾經獲選《富比士》「30 位 30 歲以下菁英」榜（Forbes 30 Under 30），最顯著的成就，是她成立的 The Cacao Project，運用可可樹幫助了當地將近 200 位以上的農人，對抗氣候變遷帶來的生計影響。

她在自己的粉專上寫了一段聲淚俱下的文章，控訴 Nas Daily 是新一代的剝削移民主義，還將他們過去合作不愉快的經驗分享出來，更強調自己隱忍了兩年，只因為話語權太不對等，才遲遲沒有開口。

以下為她的原文翻譯：

我已經沉默了兩年⋯⋯但因為最近的事件，我想是時候說出我的故事了​。

​2019 年時 Nas Daily 來我們的鎮上，試圖將我的故事拍成影片，那時候我是他的鐵粉，天天跟老爸一起看他的 YouTube。​至於他為什麼會來？​

​是因為當時我的 The Cacao Project 受到聯合國環境署的認可，讓我獲到不少媒體曝光，所以一位記者朋友 Shai Lagarde 就將 Nas Daily 推薦給我們​。​

—​

Nas 跟他團隊來的時候，我們對他可好的，用的就是菲律賓人最熱情的待客之道​。但好景不長，沒花多久時間，我就發現 Nas Daily，這個我崇拜這麼久的人，根本就不是我原本以為的那個人​。他只是做個樣子，讓大家以為他是正能量小王子​。

我看他不斷模仿跟嘲笑我們的口音跟語言，還說 Tagalog（註） 怎麼聽起來那麼蠢，並用言語攻擊我鎮上的人​。

「也太窮了吧。」​

「這些農民也太窮了吧。」​

「為什麼菲律賓人這麼窮？」​

—

至於影片，他說沒人想看農夫的故事，沒有點擊率嘛！​他根本沒有打算改善現況或讓更多人知道真正的問題，他只想拍他的正能量小短片！就是那種簡單、好懂的美好故事，這樣就能得到很多菲律賓人的觀看與轉發​。他甚至開玩笑說：​​

「我只要在標題上放個菲律賓，留言區就會馬上有一堆腦粉高潮了。」​

—

我曾經跟記者、紀錄片拍攝者、教授各種人合作過，但從來就沒有過這麼糟糕的經驗！​他嚴重歧視我的人民、文化，對我們為村莊所做的努力完全沒有理解，就只是想拍出一個他心中想像出的故事​。

他甚至責怪我做的事情，不符合他心中的那個「完美故事」，拜託！在真正的稻田工作中，是找不到什麼完美故事的​。​

—

當天結束時，我真的累壞了，我已失去全部的耐性，但他拒絕讓任何人休息或吃飯​。他把「找不到故事爆點」的責任怪到我頭上，說這裡根本沒有值得一提的內容​。

其實我們在電話溝通時就講得很清楚，關於農作改造有很長的路要走，他不可能在 1 分鐘的短影片中，介紹完我們正在做的事情，也許 5 年後會有突破性發展，但不是現在！​

在他的完美正能量小故事中，我用可可取代了椰子，但這根本不是事實且完全荒謬，我完全沒打算做這件事​。反正，談到後來，我們都覺得，他最好拍拍屁股走人，不要拍這短影片了​。

—

我早就知道這個人的本性，他就是運用菲律賓人尋求外國人認可的心態，在操弄著我們​。我會保持沉默，是因為我知道，我們的話語權相差太大了⋯⋯，他隨隨便便一個影片就可以把我們所有的努力給抹滅​。

我不能冒著破壞家鄉、農民的風險，去揭露他的惡行​。我一直告訴自己，如果他就是這樣的人，那他早晚會自爆​。

—

現在，他又做了一樣的鳥事，只不過這次是對刺青教母 Whang Od 跟她的 Butbot 部落。​

​他做了這麼扯的事情，Gracia（ Whang Od 的曾姪孫女）也已經說得如此清楚，但我還是看到很多菲律賓人在為 Nas Daily 辯護。​

—

Gracia，妳做了我當初沒有勇氣做的事情，如果妳讀到了這篇文章，我只想告訴妳：妳不孤單，我挺妳！​希望妳能從這惡質 YouTuber 手中，拿回該有的正義​。雖然他釋出了簽合約的影片，但這就跟以前殖民者在騙當地居民土地合約是一樣的手法，只是以前是騙土地，現在是騙流量​。

—

菲律賓人應該要和我們站在一起​。

我們不是值得被消費的內容​，

我們的文化不需要被資本化​，

我們的人民也不用被過度浪漫化，​

我們不只是其他國家眼中的那個「菲律賓」。​

—

Nas Daily 這種人，就像是新一波的殖民主義，我以前選擇沉默，但我不會再沉默了，這輩子都不會​。多年來，我一直在釋放這些訊息，支持當地、支持農民、幫助邊緣化群體、保護弱勢群體並給予他們支持自己的權利​。​

這是我的信念。​

經過那次拍攝經驗後，我不再輕易相信想要報導或展示我成果的人​。我不想再受到那種侮辱了，我拒絕讓我在乎的人受到歧視或剝削​。

—

Gracia 有勇氣做了我當時做不到的事情，去大膽地點出 Nas Daily 的惡行，她的族人不該被這樣對待！現在，我不會再保持沉默了​。讓我們一起守護菲律賓的同胞，拒絕殖民思想​。

—

Nas Daily 抓住了菲律賓人民心中最軟的地方，去獲利、獲得名聲​，讓我們拒絕追逐來自國外的認可了，真正的認可自己吧！​如果菲律賓人能夠不分你我，團結在一起，我們會成就一個偉大的國家​ 。（貼文完）

這則貼文獲得了近 30 萬次的分享，且再次點燃菲律賓人不滿的心，欺負國寶已經夠可惡了，居然還運用菲律賓人的弱點賺錢，這種混帳王八蛋怎麼能讓他好過？於是就再次吹起出征的第二波號角。

而所謂樹倒猢猻散，當 Nas Daily 出現公關危機時，很多原先預計在 Nas Academy 上開課的菲律賓明星們，立即開啟次元切割刀，宣布停止與 Nas Daily 的合作。

這則貼文聲淚俱下舉證歷歷，可說是給 Nas Daily 一記超強的上勾拳，讓這次危機越燒越烈，菲律賓人開始懷疑，這個正能量小王子，到底是不是個偽善的小雜碎？

Nas Daily 拍影片反擊，堅持清白

這當然把 Nas 給逼急了，他在兩天後，拍了一部比平常都還長的影片來回覆這些事件，標題叫做：「小心那些假貼文！」影片內容就是在跟菲律賓人對話：

他說了他來菲律賓的原因、他為何愛上菲律賓，愛到甚至在菲律賓開了一間公司，開發 App，並幫助許多小朋友獲得食物與教育；他到戰區拍攝影片，將菲律賓美好的、醜陋的一面，呈現給世界上更多人知道。

他強調，沒有什麼標題放「菲律賓」大家就高潮的詭計，我們就是愛這片土地，在這裡深耕，將菲律賓發揚光大。

接著，他開始回嗆 The Cacao Project 就是一個「虛假」的故事，他說這本該是個非營利幫助農人的計畫，但本質上，他就是個營利計畫，而且還剝削菲律賓的農人。

他無法將這個虛假的故事拍成影片，不會將自己都沒信心的東西做出來，甚至還說有許多人都能背書這個看法，強調 The Cacao Project 就是一個假計畫，根本沒有幫助到任何人；這就是他們不做那隻影片的原因，即便他可能病毒式瘋傳，但他就是不願意做假消息的宣傳者。以下為影片部分內容的翻譯：

「當我做出這決定時，就讓很多人不爽，

『他嘲笑我們很窮』

『他模仿我們的口音』

這些全都是假消息，完全錯誤的訊息，就跟 Whang Od 的事件一樣，我們是直接跟她們家庭取得聯繫，並得到她的許可，我們這麼做是為了支持他們度過這個艱難時刻，而不是剝削他們！

我很生氣，你也很生氣，這就是為什麼我先暫停了 Nas Academy，直到確認一切都是合法的，才會重新開啟。

你不能製造假新聞，特別是針對「人格」的假新聞，那真的觸到我的底線了！

所以我們已經在跟律師聯繫，就是希望能夠讓真相大白。

別搞錯，我不是說我是個完美的人，我也會犯錯，但我們做事情的動機非常單純，我們持續支持著菲律賓，創造了許多就業機會，而我們會繼續拍影片，來啟發人心。

我只有一個要求，就是當你發表意見的時候，你不要根據假消息發表評論，你應該去尋求真相，真相才是最重要的。」

文化擁有者的共識，才是最終依歸

我寫下這篇文章的今日，事件已經經過約 3 週以上，關注度已經明顯下滑，“ Cancel Nas Daily ” 的活動也沒那麼激進了。我覺得，這是討論事情比較好的時間點，可以不用把「情緒」當成主角，仔細看看這件事的始末，以及背後值得探討的議題。

針對 Whang Od 的事件，我認為討論的重點在於：傳統文化是否值得商業化？這在台灣也是一個進行式的命題，特別是原住民文化，一些祭典跟活動常常會淪於非當地人的「旅遊行程」，明明是別人文化的一部分，卻會被批評不夠精彩、宣傳不力或是各種莫名其妙的指控。

如果可以，傳統文化最好永遠不要商業化，But，文化畢竟不能當飯吃，如果有人希望把它拿來吃，那商業化就是一條必經之路，你總不能哭窮又嫌錢臭吧！

所以，我認為的底線就是──文化擁有者的共識。

作為一個集體，他們的共同信念及渴望到底是什麼？不是外邊人決定他們應該怎樣，而是他們自己必須決定好，哪些是他們覺得值得讓步的，或者哪些是絕對不能踐踏的，集體的共同信念產生後，才有後續行事的依據。

商業化聽起來不討喜，但無論你做好事、壞事，資金援助就是最最最基本的事情；我最討厭別人整天嚷嚷消費文化滾出去，但下一步呢？把錢都趕跑後，你要為這些人做些什麼嗎？

姑且不論 Nas Daily 的動機是什麼，但如果課程真的能夠為村莊挹注資金、改善生活，這就不是在剝削文化。但關鍵就是文化擁有者的共識，如果他們部落不喜歡這件事情發生，那無論你多合法、立意再良善、動機再純樸，又或者能為他們帶來多少改變，這件事不能做就是不能做！

至於其他的隔空互嗆，這就跟任何網路上吵架事件一樣，我們都只是在外面吃瓜的人，距離真相很遙遠，沒必要投入太多情感，就當看看饒舌歌手 Battle 就好。

※本文由換日線網站授權刊載，原標題為《 千萬網紅 Nas Daily「剝削」菲律賓國寶奶奶爭議：傳統文化與商業之間，該如何平衡？》，未經同意禁止轉載

更多換日線文章
菲律賓奇人異事：「男人應有的覺悟」&「欠錢不還，也是一種很潮的風格」
菲律賓流言破除者：「菲傭」都叫「瑪麗亞」？你對菲律賓女性，究竟有多少誤會？

作者簡介：

南漂作家，因為工作緣故，不小心漂到位在台灣東南方的菲律賓，又耳聞菲律賓現任總統杜特蒂，三天兩頭就會派警察在街頭把人給槍殺，所以我只好乖乖躲在房間裡打打字。綜合以上兩點因素，自封為──南漂作家。筆者旨於創造有點營養的有趣文章，若能不小心把（許多）歡樂與（一些）知識傳達到讀者心中，一切便功德圓滿，平安喜樂。

＿＿＿＿＿＿＿＿＿＿＿＿＿＿

【Yahoo論壇】係網友、專家的意見交流平台，文章僅反映作者意見，不代表Yahoo奇摩立場 >>> 投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