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一週】沒有真相何來正義？英國將通過北愛爾蘭問題特赦法案

【苦勞網特約編輯陳韋綸／綜合編譯】9月5日，英國上議院審議備受爭議的《北愛爾蘭問題遺緒處理及和解法案》（Northern Ireland Troubles Legacy and Reconciliation Bill，以下簡稱「北愛問題遺緒處理法案」）。法案如果成功通過，被指控在北愛爾蘭問題時期犯下謀殺罪行的加害者，將可透過配合調查換取特赦。這項由英國保守黨推動的法案，引發人權團體、受害者及家屬，還有北愛爾蘭所有政黨的強烈抨擊。北愛爾蘭議會最大黨「新芬黨」（Sinn Féin）批評這項法案企圖掩蓋真相及包庇英軍，呼籲英國政府撤回立法。

北愛爾蘭問題

「北愛爾蘭問題」（The Troubles）是指北愛爾蘭在1960至1990年代發生的一連串暴力衝突。直至各方在1998年簽署《耶穌受難日協議》止，超過3,600人在衝突中喪生、40,000多人受傷。在絕大部分的案件中，兇手都未被咎責，事件真相至今難以撥雲見日。

在20世紀初期，爭取愛爾蘭獨立的愛爾蘭共和軍經歷了與英國政府軍的一連串戰鬥後，在1921年與英國政府簽署《英愛條約》，愛爾蘭被分割為南、北兩個部分，愛爾蘭南部26郡成立「愛爾蘭自由邦」，在聯合王國享有自治領地位。南愛爾蘭也成為日後愛爾蘭共和國的領土範圍。愛爾蘭北部6郡則劃歸英國所有。

北愛爾蘭政府為了鎮壓追求愛爾蘭統一的共和派，在1922年通過《特別權力法》，允許警察在未經審判的情況下拘禁嫌疑人，以及施加鞭刑與體罰的權力。與此同時，北愛爾蘭政府也規定只有戶長擁有投票權，而非一人一票，目的是抑制多為天主教徒且迅速成長的共和派人口，並且透過選區重劃的方式，確保支持續留英國的聯合派（多為新教徒）獲得議會席次。此外，共和派在住房分配及取得擔任公職方面也備受歧視，並時常遭遇警察暴力（北愛爾蘭的警察九成為新教徒）。

在這樣的背景下，北愛爾蘭民權協會（NICRA）與其他團體從1968年開始發起非暴力民權遊行，遊行期間卻被聯合派極端份子襲擊。1969年，共和派／天主教徒與聯合派／新教徒之間的衝突日益惡化。英國政府派遣軍隊鎮壓卻進一步導致暴力升級。直至1998年，英國、愛爾蘭政府，以及包括新芬黨等北愛爾蘭主要政黨簽訂《耶穌受難日協議》後，衝突才暫時告一段落。

北愛爾蘭問題遺緒法案

目前《北愛問題遺緒處理法案》已進入最後立法階段，上議院在9月5日審議法案後曾提出修改要求，希望在豁免問題上賦予受害者家屬更大的權力，不過上議院的提案被執政保守黨佔多數的下議院，以288比205的票數否決。法案預計在本週重返上議院，普遍認為上議院不會再度提出反對，法案將在王室批准後完成立法。

保守黨政府在2022年5月提出《北愛問題遺緒處理法案》，宣稱立法目的在於解決「北愛爾蘭問題」遺留問題並促進和解。英國政府在2006年成立北愛爾蘭警察局（PSNI）歷史調查小組，調查北愛爾蘭問題的謀殺案，但截至2022年5月，仍有1,000多起未解案件。

根據《北愛問題遺緒處理法案》，英國政府將成立一個新的獨立調查委員會「和解及資訊恢復獨立委員會」（ICRIR），負責審查未解案件。英國政府將撥款2.5億英鎊，由退休的北愛爾蘭首席大法官德克蘭・摩根（Declan Morgan）擔任主席，任期5年，而被控謀殺者如願接受委員會調查即可獲得特赦而免於被起訴。

誰贊成 誰反對？

《北愛問題遺緒處理法案》的支持者包括執政的保守黨，然而總理蘇納克（Rishi Sunak）對法案三緘其口，將相關問題交由北愛爾蘭事務大臣克里斯・希頓－哈里斯（Chris Heaton-Harris）回應。希頓－哈里斯表示，儘管該法案並非完美解方，但政府相信它是「最好的機制」，讓涉案人員有足夠理由及動機出面，這將有助於政府在最短時間內獲得大量訊息，並將它傳遞給受害者及家屬。代表20萬在北愛爾蘭服役英軍的「北愛爾蘭退伍軍人運動」也表態支持這項有爭議的法案。

北愛爾蘭議會、受害者及家屬團體，以及國際人權組織則都反對《北愛問題遺緒處理法案》。致力非暴力解決愛爾蘭衝突的行動家、長期為BBC等媒體撰寫愛爾蘭問題的記者安・卡德瓦拉德（Anne Cadwallader）表示，《北愛問題遺緒處理法案》將停止調查英軍在北愛爾蘭問題期間的犯行，可能阻礙受害者及家屬尋求真相與正義。

卡德瓦拉德指出，《北愛問題遺緒處理法案》將停止：

北愛爾蘭檢察總長根據新證據的調查行動 對北愛爾蘭警察局、英國國防部及英國北愛爾蘭事務部請求賠償的民事訴訟 北愛爾蘭檢察院展開的刑事調查及起訴 北愛爾蘭警察調查員的調查 北愛爾蘭警察局遺緒調查處的調查

儘管傳統上認為，北愛爾蘭問題是主張與愛爾蘭統一的共和派以及續留聯合王國的聯合派之間的衝突，北愛爾蘭警察及英國軍隊則自詡為介入衝突的中立仲裁者，然而卡德瓦拉德表示，根據過去50年來記者、家屬團體與律師的調查結果，英國當局的說法仍有待商榷。舉例而言，在1971年8月的「巴利墨菲大屠殺」中，英國傘兵團第一營在貝爾法斯特以工人階級為主的天主教社區射殺了10人，遇害者包括一名神父與一位母親。事後英軍宣稱這些人全部都是「槍手」，但是今年（2023）5月的最新調查卻證明了這十人的清白。類似案件還有像是凱瑟琳・湯普森（Kathleen Thompson）在自家花園被英軍射殺、李維三兄弟在家中看電視時被射殺，61歲的肖恩・布朗被綁架，有證據顯示皇家阿爾斯特警察（RUC）涉案，相關案件不勝枚舉，然而在《北愛問題遺緒處理法案》通過後，這些案件都將停止調查。

除了謀殺外，英國軍警也在北愛爾蘭犯下酷刑，最有名的案件之一是「蒙面人事件」，1971年北愛爾蘭警察局未經審訊拘捕14名男子，並將他們囚禁在巴利克里陸軍基地（Ballykelly Army Base），他們在拘禁期間被戴上頭罩、剝奪睡眠與食物、毆打、被迫聆聽大音量的白噪音，以及長時間以腳趾及手指頭抵牆。北愛爾蘭警察局在2014年以「證據不足」為由拒絕14人的調查要求。鍥而不舍的他們持續興訟，終於在2019年時，令時任北愛爾蘭首席大法官的德克蘭・摩根承認如果以今日標準檢視，他們當年的待遇「就是酷刑」。2021年，英國最高法院裁定北愛爾蘭警察局沒有展開調查是「錯誤的而且不合理」。

《北愛問題遺緒處理法案》與英國今年通過的《在役及退伍軍人海外行動法案》類似，顯示英國政府將任何針對英軍的法律行動視為「政治迫害」，包庇英軍有罪不罰。根據《海外行動法案》，起訴涉嫌犯下戰爭罪行的英軍必須經過檢察總長的同意，聯合國人權事務高級專員蜜雪兒・巴切萊特（Michelle Bachelet）認為該法案將大幅降低對英國駐海外軍人所犯的構成國際罪行的嚴重侵犯人權行為進行問責的可能性。

如果一個分裂的社區，無法獲得衝突的真相，要如何對自己的歷史達成共識並展望未來，防止衝突再度發生？聯合國人權專家譴責《北愛問題遺緒處理法案》將阻礙受害者了解真相與尋求補償的權利，「如果英國試圖掩蓋真相，分裂就會延續並延遲和解的希望。」國際特赦組織也批評法案阻礙了英國司法系統與法治，「我們不能讓那些犯下謀殺、酷刑與其他嚴重侵犯人權罪行的人凌駕法律而無需被咎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