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爭端：中國強勢之下，菲律賓漁民正面對什麼

「我們害怕中國，」菲律賓漁民本卓·阿塔伊（Benjo Atay）這樣說著，風和雨正拍打著他在巴拉望島上的小竹船。

他對自己的年輕船員呼喊著指令，當中大部分是家人，他們拉著繩索將船開出港口。海水和汗液已經浸透了他們全身——但是讓他們害怕的並不是天氣。

「中國的船隻在我們周圍繞圈，像影子一樣跟著，」他說，「我們下錨時……他們會逼我們離開。他們會把我們趕走。」

在與北京緊張的南中國海領海對峙當中，菲律賓處在中心位置。

中國在本周發佈一張地圖，重申對南中國海超過90%的主權主張，菲律賓是提出抗議的幾個國家之一。

馬尼拉此前對中國封鎖其船隻的行為或許只是輕聲抗議，而現在，在華盛頓及其盟友的支持下，這種聲明已經變成了咆哮。

「我們當然擔心（緊張局勢升級），但這並不會嚇倒我們，」菲律賓國家安全委員會助理總幹事喬納森·E·馬拉亞（Jonathan E Malaya）說。

最近數月，菲律賓給予了美國使用其重要軍事基地的權限，進行了兩國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聯合軍事演習，並多次指出了中國在南中國海的激進行為。即使菲律賓和中國的海岸警衛隊在爭議水域上不時進行著現已司空見慣的「貓鼠遊戲」，馬尼拉還是宣佈了計劃培訓漁民在海上保護他們的地盤。

這一信息很明確。「如果你是菲律賓人，不管是政府還是私營部門的人，無論你的政治立場如何，為中國的激進行為辯護或者找借口都應被視為不愛國，是菲律賓國家和人民的叛徒。」西菲律賓海（West Philippine Sea）海岸警衛隊發言人傑伊·塔里拉（Jay Tarriela）在社交媒體上這樣寫道。

中國的主權主張涵蓋了整個南中國海，不僅是菲律賓，還與越南、台灣、馬來西亞和文萊等有對立。這些主張雖然不是新鮮事，但卻越來越喧鬧——也越來越危險。

最新的事件圍繞著偏遠的仁愛礁（Ayungin shoal，又稱「阿雲津礁」或「仁愛暗沙」）展開，該珊瑚礁距中國大陸最南端海岸約620英里（998公里），距巴拉望島約120英里。

過去六個月，中國船隻使用水炮和激光器來威懾菲律賓海岸警衛隊，不讓其靠近珊瑚礁。海岸警衛隊船隻是運送必需品的水和食物，給一艘名為「馬德雷山脈」號（Sierra Madre）的生鏽軍艦上的士兵——馬尼拉方面是故意將此艦擱淺在他們水域的珊瑚礁上。這是一次堅決而計劃周詳的行動，旨在試圖於這片淺灘上保持自己的一個存在。

這是菲律賓在2016年的國際法庭裁決中贏得所有權的一片領地，仲裁庭稱中國對南中國海大包圍的全權主張並沒有法律依據。

這裏是資源豐富的漁場，而獲得對這片淺灘的控制也意味著能夠得到附近的禮樂灘（Reed Bank，又稱「水草灘」），那裏蘊藏大量的石油和天然氣。

菲律賓似乎並不被中國的強勢所嚇倒，他們再次試圖向「馬德雷山脈」號上的水兵供應物資——這次他們表示自己成功了。

「這確實是一個大衛對歌利亞的狀況，」馬拉亞說，「但就像大衛一樣，我們將繼續加強力度，保護這些對菲律賓未來至關重要的資源。」

然而，北京並不這樣看。它聲稱「馬德雷山脈」號侵犯了其主權。中國海岸警衛隊的一份聲明將其對菲律賓船隻使用水炮的行動描述為「專業和克制」。

馬尼拉指，曾試圖通過與中國建立的熱線來緩和局勢，但是電話沒有人接聽。

「我們希望解決這個問題，」馬拉亞說，但他承認「進展緩慢，而且至目前並沒有取得一致意見」。

與前任羅德里戈·杜特爾特（Rodrigo Duterte）不同的是，前者尋求與中國結交而不是批評，現任菲律賓總統費迪南德·馬科斯（Ferdinand "Bongbong" Marcos）則是轉向與華盛頓靠得更近。

他也對外公開了菲律賓與中國在南中國海的每一次爭端。如果菲律賓海岸警衛隊無法向仁愛礁的擱淺船隻運送補給，這一情況就會在電視上播放。關鍵的一點是，美國人離這裏並不遠。

中美海軍第七艦隊指揮官卡爾·托馬斯中將（Vice Admiral Karl Thomas）本周較早前表示，中國在南中國海的「激進行為」必須受到挑戰和制約。

他向馬尼拉保證，在這一地區的「共同挑戰」面前，會有美國的支持。「我的部隊在外面駐守是有原因的，」他向路透社表示，「你必須挑戰一些我形容為在灰色地帶行事的人。當他們得寸進尺逼迫你的時候，你就必須還擊，你必須出航辦事。」

北京則回應指美國「歪曲事實、挑撥離間、炫耀武力」。

華盛頓一度是模糊對待北京在南中國海的行動，這一區域的一些國家現在仍然不能確定它是否能夠信任美國的支持信號。一次政府換屆也可能意味著態度的轉變。

但是就目前來說，美國正表現出會為亞洲盟友出面的姿態。而在南中國海出現的也不僅僅是美國。

上周，美國、日本和澳大利亞與菲律賓舉行了聯合演習，日本駐馬尼拉大使形容這是「防務領域的重要時刻」。澳大利亞和菲律賓的部隊還參加了兩國間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軍事演習，當中包括模擬南海附近的海灘登陸和空中突擊演習。

沒有任何其他地區會有如此多的國家與一個對抗勢力靠得如此之近，這引發了人們對於這些海上小型衝突當中出現誤判的擔憂。

對於馬尼拉來說，盟友的幫助也伴隨著爭端升級的風險。而這是巴拉望島漁民可能不願意冒的風險。

菲律賓陸軍參謀長羅密歐·布勞納（Romeo Brawner）最近表示，他們計劃招募漁民作為後備軍，對他們進行訓練。BBC向巴拉望卡拉延漁農協會的地區官員拉里·雨果（Larry Hugo）問及是否有很多漁民願意加入這樣的民兵組織時，他笑了。

「不，不，我們不想加入，」他說，「如果中國發現我們，那會很難搞。這裏的漁民會成為目標。中國人變得更加咄咄逼人，人數也增加了。"

菲律賓國家安全委員會的馬拉亞表示，中國也在仁愛礁附近動用數以百計的漁船，而它們實際上是民兵船。

「它們是中國的權力工具，是中國軍備的一部分。它們的作用是恐嚇和騷擾我們這一區域的漁民，」他說。

然而，北京方面否認這樣一種民兵組織的存在。

不管它是否存在，本卓·阿塔伊說，他連冒險駛近那些水域都不願意，更不用說去打仗了。

他14歲起就在仁愛礁附近捕魚。這個地區以菲律賓特有的瀕危魚類命名，那裏生活預算拮據的家庭都熟悉這個地方。

曾有一段時間，他和巴拉望附近小群島的其他漁民在同一片水域內與中國船隻靠得很近，這持續了多個月。

如今30多歲的阿塔伊對於船員安全的擔心勝過了捕魚大豐收的誘惑。

"我不認為我們會再回去那裏。我們真的害怕。他們可能會使用水炮。當然，我們只有木船。我們真的害怕再回去那裏。"

巴拉望晶瑩剔透的綠松石色海洋和白色的沙灘是一片詩意風光。但是要在這裏生存，如果不捕魚，你就沒有吃的了。

這個島上世世代代的人們從岩石灣和沙灘上建立起了社區：有波紋鐵屋頂的單間家居，嬰兒在廚房邊上拉起的吊牀上睡著覺。

一場風暴令大部分船停航了，於是一些人冒著不良天氣出去，到淺灘上用漁網和桶撈貝殼。其他人則利用這個時間修理船隻和漁網。

孩子們有了不用上學的天，在由倒放的船隻環繞的臨時籃球場上比賽。他們當中有些人說想成為職業籃球員，但被問到想不想成為漁民時，回答是堅決的肯定。

「一年比一年難過了，」阿塔伊說。「我們都覺得害怕的時候，還怎麼好好工作呢？我們無法專注捕魚，所以就只是呆在我們菲律賓人可以去的島上。」

這些社區居民決定要在這些主權爭端期間低調行事。但是任何結果都可能決定他們的未來。

曾經，這個未來是取決於風向和潮汐。現在，它將取決於世界領導人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