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達斷交事件背後的中東亂局

作者：黎蝸藤，旅美歷史學者，哲學博士，近年專注東海與南海史、國際法與東亞國際關係。

星期一突然傳來以沙烏地阿拉伯爲首的中東六國與卡達斷交、封鎖邊境、驅逐國民等消息。已經亂七八糟的中東局勢更加混亂不堪。

對不熟悉中東局勢的朋友來説，此事簡直是一頭冒水，沙烏地與卡達是鄰國，同為酋長國，同為遜尼派占大多數，同為阿拉伯人，同為阿拉伯聯盟以及海灣阿拉伯國家合作委員會的成員，同為美國的中東盟國，一同參加「阿拉伯聯合軍」在也門作戰。怎麽自己人先絕交起來了？其實，卡達與沙烏地之間的關係早有裂痕。這要先從中東的矛盾開始分析。

二戰後，中東國家相繼獨立或擺脫附庸國地位。中東石油保證它們中的大部分都可以輕易成爲富國。但中東一直危機四伏，動蕩不安，除了「外部勢力插手」之外，中東地區本身還存在至少六大矛盾。

第一是以色列與伊斯蘭國家之間的矛盾。

第二是伊斯蘭國家之間的教派衝突，特別是遜尼派與什葉派的衝突：在中東（即西亞與北非），遜尼派雖也佔多數，但並非壓倒性優勢。伊朗建立起神權國家後，兩派衝突越加嚴重。

第三是神權國家與世俗國家的衝突。中東的神權國家嚴格來說只有伊朗一個。但新興起的遜尼派的伊斯蘭國（ISIS）也是神權國家，其宗旨就是成立現代「哈里發」。哈馬斯、塔利班與基地組織，以及「穆斯林兄弟會」，也屬遜尼派的神權組織。相反，黎巴嫩的真主黨則屬於什葉派的神權組織。

完全的世俗國家則分為兩類：軍事強人的世俗政權（以前的伊拉克、埃及、利比亞）與民主的世俗政權（土耳其）。

此外，阿拉伯半島上的世襲的王國（酋長國）則介乎兩者之閒：他們是傳統的遜尼派宗教國家，宗教在國家生活中扮演重要角色，但世俗酋長統治國家。

第四是民主與專制的衝突。阿拉伯之春本來是民主革命：軍事強人政權卻被美國支持下大部分被推翻，敘利亞阿薩德在俄羅斯支持下苦苦作戰；酋長國卻在美國包庇下絲毫無損。弔詭之處在於，民主革命並不必然帶來革命者所希望的世俗民主政權，反而成爲神權組織以「一人一票的民主方式」奪權的契機。現在甚至連土耳其也走向神權國家。

第五類衝突是民族矛盾。如希望獨立建國的庫爾德人與土耳其、伊拉克以及敘利亞之間的衝突。

現在沙烏地與卡達的矛盾，屬於第六類，即阿拉伯國家內部之間爭老大的衝突，但又與其他矛盾糾纏不休。

沙烏地國土亞洲面積第五，人口與伊朗差不多，擁有世界第四的軍事開支（幾乎與俄羅斯相同），在埃及動亂後，成爲阿拉伯世界當仁不讓的老大。它是中東地區一霸，伊朗的死敵。

但面積僅有1.1萬平方公里的卡達一直不滿足扮演沙烏地小弟的角色。它憑藉其石油天然氣資源走上富國的道路，是人均GDP最富有的國家之一。前任國王哈馬德在1995年通過政變推翻自己老爹上臺，當時與支持其老爹的沙烏地閙得很不愉快。此後，哈馬德與其兒子塔米姆就銳意走獨立發展的道路。

近二十年，卡達經營軟實力非常成功：擁有中東最具知名度的「半島電視臺」；擁有享有盛譽的卡達航空；招攬大批美國大學在本土開設分校；2006年成功主辦亞運會，獲得2022年足球世界盃主辦權；其法律較沙烏地相對寬鬆；「開放、開明」的政治形象給西方的印象甚佳。

在國際關係上，卡達與新加坡有幾分相似。趁著美國的中東戰爭，它在外交上積極投向美國，2002年成功地招攬美國在該國設立軍事基地。更令沙烏地怒火的是，卡達與沙烏地死敵伊朗的關係不差。去年1月，沙烏地與伊朗斷交，卡達只是召回大使。卡達一面希望借助伊朗平衡沙烏地的勢力，一面作爲美國與伊朗交往的中間人，凸顯其重要性。

阿拉伯之春時，卡達推行積極的外交軍事政策，出兵參與推翻卡扎菲的戰爭，積極參與推翻阿薩德。半島電視臺成爲推動阿拉伯之春的主要輿論武器。卡達的目的不是爲了搞民主，而是爲了支持神權組織上臺，把中東國家遜尼派神權化，以此制衡沙烏地阿拉伯。

卡達嚴重威脅沙烏地的地區大國地位。穆斯林兄弟會主張推翻王權，建立神權國家，對沙烏地也構成威脅。也門一向被視爲沙烏地的後院，但在也門戰爭中，卡達雖然參加阿拉伯聯軍，卻一心三用，想充當沙烏地與背後支持什葉派胡塞組織的伊朗之間的調停人，同時支持遜尼派基地組織在也門搶地盤，把手伸到沙烏地背後。是可忍孰不可忍？

歐巴馬時代，美國相當倚重卡達，借此接近伊朗，疏離沙烏地，扶植卡達成爲阿拉伯代言人。歐巴馬的中東政策令卡達出盡風頭，卻激怒沙烏地。現在川普上臺，全面「回滾」歐巴馬的政策，重新親近沙烏地，敵視伊朗，卡達也就失去了重要性。沙烏地用1100億美元購買美國軍火、親自到機場迎接川普、授予最高勳章、向伊凡卡發起的基金捐款等方法，博得川普歡心，讓美國向打壓卡達開綠燈，才有這次斷交事件。

説白了，什麽卡達支持「支持、資助和擁抱恐怖主義、極端主義和宗派主義組織」、「讚揚伊朗重要性」、「干涉海灣國家内政」的理由都在其次。這次斷交事件，最大的原因就是沙烏地不滿卡達爭老大爭得「不擇手段」，趁著美國外交轉向，教訓一下卡達。

中東矛盾錯綜複雜，沙卡兩國也不是死敵，共同利益大於分歧。現在科威特肯出面做調停人，事件可望不會過於惡化，但中東局勢進一步複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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