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犀牛如何「起死回生」並成為和平象徵

犀牛
大獨角犀牛在印度阿薩姆邦的瑪納斯一度滅絶,如今在該地區又重現生機(Credit: Getty Images)

電話是在2008年9月1日午夜打來的。從卡茲蘭加國家公園(Kaziranga National Park)被帶到400公里(250英里)外印度阿薩姆邦(Assam)瑪納斯國家公園(Manas National Park)的一隻大獨角犀牛,正朝著叢林邊緣的一個村莊前進。與人類的任何衝突都可能毀滅再度引進犀牛的整個計劃。

「當我看到500多名村民聚集在一起看犀牛時,我的心揪了起來,」德巴·庫馬爾·杜塔(Deba Kumar Dutta)回憶說。杜塔當時是世界自然基金會(WWF)的一名犀牛初級研究員,負責監測兩隻犀牛。

但當杜塔走近時,他看到了村民們在做什麼。「他們收集了它的糞便,認為這是吉利的。」在那一刻,當杜塔看到聚集的人群用竹棒標記每只犀牛的足跡時,他意識到,重建野生瑪納斯不僅僅是一個白日夢。與他所擔心的衝突相距甚遠的是,村民們以一種他過去幾乎不敢夢想的方式接納了犀牛的存在。

14年後,馬納斯國家公園的犀牛為其他地方類似的犀牛引進項目提供了經驗。當地人和犀牛之間的親密關係幫助他們走出了不穩定的過去。

犀牛
瑪納斯當地人對犀牛的高度重視是維持犀牛數量增長的關鍵(Credit: Getty Images)

「自2003年以來,阿薩姆邦政府定期擴大瑪納斯和毗鄰森林的面積,」印度保育團體——印度野生動物基金會(Wildlife Trust of India, WTI)的執行董事維韋克·梅農(Vivek Menon)說。維韋克說,公園的擴建對這塊地區283,700公頃(1100平方英里)的景觀具有巨大的保護意義。他同時也是國際動物福利基金會(International Fund for Animal Welfare, IFAW)的高級顧問,這是一家國際動物福利和保護慈善機構。

印度野生動物基金會、國際動物福利基金會和阿薩姆邦森林部門拯救、飼養、訓練和放生了一些失去父母的小犀牛、沼澤鹿、黑熊和大象。從阿薩姆邦其他地區引進的野生犀牛也重回該公園。2011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將瑪納斯從世界瀕危遺產名單中移除,瑪納斯的野生馴化非常成功。

印度動物調查中心主任德利提·班納吉(Dhriti Banerjee)說,「展望未來,物種重新引入——無論是獵豹、雲豹,還是老虎——都將參照瑪納斯模式。」

但是,事情並非總是如此順利。

動蕩的過去

阿薩姆邦最早的定居者是博多(Bodo)部落,他們居住在布拉馬普特拉河(Brahmaputra River)北岸的森林裏,就在不丹(Bhutan)的山麓之下。博多部落在種族和語言上都與該州其他地區不同,要求建立一個獨立的博多蘭邦(Bodoland)。20世紀80年代末,他們希望以暴力實現目標。博多蘭猛虎解放組織(Bodoland Liberation Tigers)和博多蘭民族民主陣線(National Democratic Front of Bodoland)等分離主義組織,都躲在瑪納斯。

「森林保護、發展經濟,創造工作機會在這裏都停止了,」當地環保機構「新地平線」(New Horizon)的秘書馬赫什·莫沙哈里(Mahesh Moshahary)回憶道。「砍伐森林和偷獵成為了唯一的謀生手段。」

瑪納斯地區的100頭犀牛全部消失,當地大象、熊和雲豹的數量明顯減少。在被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產名錄七年後,1992年,瑪納斯和居住在瑪納斯的博多部落成為印度唯一被列入瀕危世界遺產名錄的部落。2003年,博多蘭領土委員會(Bodoland Territorial Council)與中央政府、阿薩姆邦政府簽署三方和平協議,而當時,瑪納斯還只有計劃。

54歲的坎帕·博古雅麗(Kampa Borgoyary)回憶道,「整個世界都把破壞瑪納斯的責任歸咎於博多人,我們感到羞辱和內疚。」他是領土委員會的副主席及負責森林和教育的部長。「恢復瑪納斯昔日榮光與我們民族自豪感的復蘇緊密相連。」

回歸野生路線

2006年,梅農在瑪納斯研究侏儒豬時,遇到了一條眼鏡王蛇。眼鏡王蛇是世界上最長的毒蛇,只存在於南亞和東南亞茂密、人跡罕至的叢林中。梅農因此意識到,瑪納斯的生態仍然是穩固的,適合野生動物回歸。在這片森林和草原景觀中,存在著重新引入滅絶動物物種的空間,因為這裏仍是大獨角犀牛和大象的理想棲息地。

「從野生回歸的角度來看,只要人們能將牲畜對草原的壓力降到最低,草原就能快速再生,」梅農說。

梅農及其合作者啟動了一個社區保護項目,為當地居民發展非森林生計,保護森林,並在森林中重新飼養犀牛、大象、沼澤鹿、雲豹和野生水牛。在瑪納斯,人工飼養的犀牛幼崽和黑熊幼崽來自卡茲蘭加(Kaziranga)野生動物康復和保護中心,該中心位於瑪納斯東部250英里。與此同時,世界自然基金會開始將阿薩姆邦其他地區的成年犀牛轉移到瑪納斯。然而,瑪納斯復興的真正英雄是博多人自己。

侏儒豬
在博多衝突之後,侏儒豬是被重新引入瑪納斯的幾種瀕危物種之一(Credit: Getty Images)

「瑪納斯是我們的母親,它為我們世世代代提供了食物、水和燃料,」博古雅麗說。「雖然我們要為它的毀滅負責,我們也想為它的復興負責。」

第一項任務是創造替代生計。當地35歲的拉迪卡·雷(Radhika Ray)回憶起她所在村莊的婦女過去是如何依靠森林獲取燃料、森林產品和肉類的。現在情況不同了,婦女們更多從當地市場購買的絲綢和棉花,編織和出售當地民族服裝、披肩、毛巾。「我們這一代人與森林的關係是不可動搖的,」她說。「但現在,像我所在社區的許多其他女性一樣,我以編織為生,不再需要消耗資源來生存。」

這種轉變的結果顯而易見。「森林比以前更綠更漂亮了,」她笑著說。一名40歲的紡織工人拉赫拉·雷(Rohila Ray)附和這一說法,並補充說,通過編織獲得的收入使他們脫離了森林,也擺脫了對男人的依賴。

偷獵者的轉變

與此同時,博多蘭領土委員會和其他組織已經說服了400多名偷獵者,每月提供津貼,讓他們成為森林的保護者。馬赫什瓦·巴薩瑪塔裏(Maheshwar Basumatary)就是其中之一,在當地語言中,他被親切地稱為Ontai(岩石)。他現在是瑪納斯的一名功勳動物飼養員,

在20世紀80年代,他進行偷獵,因為在其他就業機會很少的情況下,偷獵可以輕鬆賺錢。巴薩瑪塔裏在2005年向當地行政當局領土委員會交出了偷獵武器,並作為大瑪納斯保護項目的一部分,協助了兩隻孤兒雲豹幼崽的開創性康復工作。從那以後,他幫助抓捕偷獵者,查獲非法產品,進行野生動物調查,並在瑪納斯人工飼養孤兒犀牛幼崽。

「我用奶瓶餵過很多小犀牛和其他小動物,就像我餵自己的孩子一樣,」他說。「看到一些動物在野外成功地生下了自己的幼崽,我的心裏充滿了驕傲。」今天,這位曾經的偷獵者,在把自己照顧的犀牛放生到野外的時候感到很矛盾,但最終樂觀主義在心底獲勝。他說,「我們拯救、養育和放歸野外的每一種動物都使我們這塊土地變得更加豐富。」

其他過去的偷獵者也加入了瑪納斯周圍雨後春筍般湧現的幾個當地保護組織,其中包括瑪納斯生態旅遊協會(Manas Maozigendri Ecotourism Society),他們在那裏志願擔任阿薩姆邦森林部門的巡邏員。該協會秘書長拉斯特木·巴蘇馬特裏(Rustom Basumatary)評論說,「過去的偷獵追蹤技巧真的派上了用場。我們夢想瑪納斯成為一個可持續發展的旅遊目的地,這樣當地人在保護它方面就有更大的利益。」

旅遊業對物種和環境保護的好處引發激烈爭論。然而,班納吉和其他自然資源保護主義者認為,可持續發展的旅遊業及其收入,可以為瑪納斯創造一種良性循環。她說,「當地人也意識到,過度開發周圍的自然資源不僅會減少旅遊收入,還會導致政府加強干預。這是一個嚴重的不利因素。」

在一個人均GDP約為820英鎊(1120美元)的州,復興瑪納斯到目前為止已經花費了國際動物福利基金會大約250萬美元(190萬英鎊)。梅農說,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作為「大型食草動物」,犀牛預示著瑪納斯草原的生態健康狀況:它們的存在表明棲息地生態狀況良好,有水、清潔的空氣和碳吸收。草原更新也保護了瀕危的侏儒豬和世界上稀有的南亞鴇。

2003年《博多和平協議》(Bodo Peace Accord)簽署時,馬納斯犀牛和沼澤鹿的全部滅絶。2021年,瑪納斯有52頭犀牛、48隻老虎、1000多頭野生大象和其他一些瀕危動物,如雲豹、侏儒豬、毛兔和南亞鴇。

瑪納斯模式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提議為世界遺產保護和管理的最佳實踐,並激勵環保人士在其他地方建立更多的野生動物重返棲息地。「如果這些項目有所需的密集社區支持和財政資源,古吉拉特邦的庫奇蘭恩(Rann of Kutch) 、西孟加拉邦的孫德爾本斯(Sundarbans)或中央邦的西高止山脈(Western Ghats),都可以從類似的項目中受益,」班納吉說。

與此同時,巴薩瑪塔裏手持雙筒望遠鏡和跟蹤裝置,冒著瓢潑大雨出發追蹤2021年4月放生的三隻小犀牛。「瑪納斯是我的家,」他說。「它興旺,我們就興旺。它凋敝,我們只能離開。」

歡迎到 BBC Future 閲讀 英文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