厭女做為民粹政治與媒體的手段,與不可說的幽靈

圖片來源:中央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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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慧蓉

時至事件發生後迄今,各界大約可以從事發影片的慢動作片段(當然大家也可以尋找不同家媒體的影片判斷),得知立委賴品妤在8月24日參加乾眼症衛教記者會後,在中天記者近身追問其他新聞事件時摔倒,是因現場推擠造成,並非中天記者蓄意推人所致。賴品妤隨著事件的發展只在當天貼了兩則聲明,之後就再也沒提及此事。

霸凌賴品妤的媒體操作

然而據網友Gene Hong(食夢黑貘)在第二天的新聞流量檢視,當時已有12個新聞直播頻道以賴品妤「自摔」或「假摔」或「演技」做為內容批判,這些頻道以中天、東森新聞、及ETToday為主。資料更新至至晚間六點半,以「賴品妤」為關鍵字的新聞在當時段衝至第一,比瓦格納傭兵集團首領普里格津空難身亡的新聞更熱門。東森,壹頻,TVBS,與鏡週刊為此關鍵字最大宗報導媒體。

(圖表取自Gene Hong 臉書)
(圖表取自Gene Hong 臉書)

中天記者旋即在事件第二天提告並發出聲明,中天新聞也予大篇幅報導播出,一直到27日政論節目《新聞大白話》中仍持續批判,事件至此,中天讓自己成為新聞事件主角並密集以己方觀點在自己的節目中陳述,已成為另類實境秀。加上館長跟著連續前滾翻嘲笑賴品妤的跌倒,密集以單一跌倒事件在媒體上不斷擴充、演譯、延續、攻擊跌倒的人,霸凌成為一種媒介性同樂。

專業記者們在此事後的集體結論大約可以歸納為:用同一問題在得到答案後仍緊迫盯人,激怒受訪者,而非找到更多證據或資料產生新的提問,非專業新聞要求。記者有更值得追隨與傳頌的典範。

從陳幸妤、吳音寧、賴品妤到蔡英文

然而這些不斷在報導或頭條或媒體社群小編貼文中標示賴品妤跌倒是「自摔」、「假摔」、「演技好」的貼文或嘲諷,也讓更多的網友把時間線拉長,想到很久以前的陳幸妤,不久之前的吳音寧,是如何被媒體對待。然後27日,楊志良在主流民意大同盟的新竹造勢場說出,當今社會家暴頻繁,都是因為民眾無法修理蔡英文

或許我們可以從這二十幾年時光的媒體及政治人物的霸凌對象及方式,看出某部分台灣政治及媒體(或文化中)的厭女(misogyny)操作。說它是操作,因為這些行為及語言動作並不無辜,也非無意識,而是有意識的懲罰某國族正統下父權常規及秩序的僭越,這些在威權統治教育下形成的常規及秩序,至今仍讓某些人視為「正統」。解嚴後的台灣,在缺乏轉型正義的辯證下,政治人物、聲量人士、或特定媒體,常可有效的帶頭喚起這樣的幽靈,用「厭女」整合不同階級、族群、意識形態,在民主的社會裡創造法西斯民粹政治的民主正當性。

厭女主要著眼於父權秩序的「執法部分」

哲學家及康乃爾大學哲學院副教授Kate Manne在其2017年著作《Down girl: the logic of misogyny》(台灣譯為《不只是厭女》)中特別指出,「厭女」與「性別主義」(sexism)不同。厭女主要是父權秩序的「執法部分」(law enforcement),其功能在父權常規治理與期待下的「秩安維持」(policing)與「強制實施」(enforcement),性別主義則負責父權秩序的「正當化」或「辯解」(justificatory branch),用意識形態來合理化及正當化父權秩序下的社會關係。

因此厭女常是對挑戰男性掌控(或「正統國族意識」)的女性所做出的控制與懲罰,以及對維持父權秩序女性的獎賞。西敏寺大學國際關係及批判跨域研究教授Nitasha Kaul進一步解釋,厭女的處罰設計在系統、制度、結構上,從家庭到政府,多面向的敵意攻擊,就是要女性(或其攻擊目標)「知道自己的位置」(show them their place)。

因此,反女性主義的「女性化」是被接受的,因為這樣的存在「知其位置」並確定與支持父權秩序與既得利益。2021年Nitasha Kaul 在《國際研究評論期刊》發表民主國家以厭女做為威權及民粹正當性的政治操作研究發現,厭女同時也是對國族正統把持的不安與焦慮的投射。

因此陳幸妤以其無政治涉入的人生與工作被媒體以不成比例的跟拍、堵麥、SNG鎮日守候,不僅在於她是女性,不合父權期待的溫柔婉約與忍氣吞聲,會動怒與回嗆,也在於她的父親是陳水扁,第一次政黨輪替的總統;吳音寧的台北市議會及北市府經驗,以及媒體跟隨市議員質詢將其貼上「百萬實習生」標籤,而鮮少報導出身農運的她對北農設備及制度的改良,很有可能也是因為她是民進黨所提名的北農總經理,因為接任蔡璧如的吳欣盈也是台灣政治菜鳥,卻沒有聽過媒體也稱她為「百萬實習生」。(倒是媒體不斷稱呼她為「新光小公主」,另一種霸凌)。

要馴化女性安於其位,不可挑戰男性

賴品妤是新北第十二選區的立法委員,也是立法院文化委員會召委,但媒體在報導其人時卻不斷稱其為「雲豹小公主」(以其父曾在開發綠能的雲豹能源擔任董事長稱之),讓人不知所以。在賴品妤跌倒之後,TVBS的臉書貼文上寫著:「賴品妤跌倒怒吼!王世堅脫口『是不是脾氣太大』:她也有不對。」用怒吼暗示此非理想女性形象,再請來其黨內男性對其「脾氣」評論,父權規訓之意媒體寫得很自然,受推擠跌倒仍應溫柔婉約,謙遜有禮,維持理想受害人形象,受過性平訓練的人只感覺桎梏、父權、時光倒回一世紀。

然後是8月27日楊志良的家暴說,因為修理不到蔡英文,「只好家暴」,從家庭到國家,同時合理化對女性元首及配偶家人的暴力,是最教科書典型的厭女。因為厭女的父權秩序維護及踐越懲罰,就是言語、行動、系統及制度上的暴力執法。但是蔡英文到底僭越了甚麼?不可說的幽靈有自己的想像邊界,有自己的想像正統,因為是想像的,連它自己也不清楚,常常變來變去,因此它沒有甚麼規則、程序,但卻有許多不同的標準,視你是否威脅它的正統宣稱、既得利益、權力結構而定。不能說,但是我卻好像已經說了。

但點出不能說的幽靈並非最終,也不應該是。Natisha Kaul在其研究中提示,要避免民主國家走向民粹法西斯,辨識厭女的操作是拆解其政治正當性的第一步,而國族主義一旦與新自由主義掛勾(意即讓市場解決所有社會、文化、政治、經濟問題),無論解殖與否,都有走向民粹的危險。

作者為文化大學新聞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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