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益人

多年前，母親決定落腳彰化時，心頭上的愁緒就有點沉甸甸的，猶如在左心房被放置一塊無法挪移的巨石，沉悶得喘不過氣來。

回想起母親手腳還算靈活，可以打工賺錢的那幾年，省吃儉用為兩個兒子各買了一分保險，要保人是自己，受益人分別填上兩個兒子。由於還能工作，收入雖然不多，省吃儉用後，還能挪出錢來繳納保費，雖然繳費期限二十年，對她來說應該不是很長，因為人生正值中年。

然而，金融風暴襲捲而來，在無薪假名單中，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雖然沒有受過完整教育，至少還看得懂那幾個字。因為沒有受過完整教育，失業後，收入就斷了，雖然還不至於面臨斷炊危機，面對那兩張還有十年繳費期限的保單，胸口突然悶了起來。

兩張保單怎麼處理，母親猶豫起來。大兒子雖然結婚了，有兩個小孩，生活壓力似乎不小。小兒子雖然沒有結婚，卻因為罹患身心疾病，無法正常上班，幾乎沒有收入，怎麼處理？

午後，天氣顯得有些許悶熱。母親跳下客運車，沿著騎樓走了一段路，抵達大兒子家，媳婦和兒子盯著電視。

──我沒工作了，手邊有兩張保單繳不出來，可以接手繳嗎？

大兒子看了受益人是自己的保單，沒有回話，坐在一旁的媳婦看了另一張受益人是小叔名字的保單，眉頭如兩隻老蠶般揪緊起來。

──那張受益人不是我們，為什麼要我們繳錢？

──我知道，可是我沒上班了，繳不出錢來。

──可以辦理繳清，以後就不用再繳了。

──我問過了，這樣會有一些損失，也沒有太多的保障。

──如果要我們繳錢也可以，至少受益人要改一下。

母親遲疑了片刻，微微抬起頭來，看了大兒子一眼。大兒子拎起受益人是他，且已經繳了十年保費的保險單。

──這一張我來處理，弟弟的保單，我沒有多餘的錢幫他繳。

──我已經幫你繳了十年，你幫弟弟繳十年會過分嗎？

──我沒錢了，我剛剛買了第二間房子，還在繳貸款。

母親低頭在街道踽踽而行。

炙熱陽光下，淌血的心被烤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