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州老街(外一篇)/陳紹新

陳紹新

近日,股市震盪,心情頗不平靜。說不清為什麼,鬼使神差般就來到老街。正午時分,陽光繽紛如同天女散花,一襲暖風笑出街來,與我擦肩而過。放眼去,一塊一塊青石板,不動聲色地鋪進瞳孔,如同一本拆開的線裝書,咂摸,感覺盡是歷史文化韻味。

走進去,像遊進前人遺墨的一篇散記。處身城市中的老街,更像世外桃源。沒有紅塵的熙攘與喧囂,所有的過客,似乎在一個詩畫的長廊穿行,悠閒如鄉愁寫意的遊子,眉梢懸掛著審美故鄉的一串愜意。古街兩邊,高大的馬頭牆翹首藍天,哲人般的沉思,耐人況味。時光打磨的一棟一棟閣樓,冬瓜型的紅燈籠一串串遠近高低,錯落有致地點綴,別有一種紅塵繁華的世象。那火焰般的中國紅,與青灰的閣子樓互相烘托,相得益彰,江南古鎮的韻味就浮現眼前,端的讓人輾轉留連,不忍別去。幾個牛高馬大的外國遊客在拍照,嘰哩咕嚕地說著什麼。不遠處,一個身材修長的女子,像從明清小說裏走出來的人物,仿古著裝烘托的窈窕,別有一種脫俗的美麗。近了,再近了,讀去,正是襲人眼球的豆蔻年華。她兀自悠閒地擲步,牽著一隻身著紅羽絨的小狗。在一處路口旁邊,一張搖動的躺椅上,一個滿頭積雪的老人,懷抱著一只白貓,一邊哼著歌謠一邊撫摸寵物,那種淡泊名利,與世無爭的逍遙,被一張搖椅演繹得淋漓盡致。

冬日的陽光決不過暖,一瓣一瓣若菊花滑落人的肩頭,委地無聲,映照得銀店的飾物分外醒目。身著侗裝的銀匠,玄發霜侵,手握一把鐵錘,正在打造他的作品。我頗好奇地走進銀店,想去鑒賞一下他的手藝。他抬起頭來看我笑了笑,問我想買點什麼?我說,我來觀賞你的大作!他哈哈大笑,“什麼大作,不過是混碗飯吃的祖傳手藝而已!”其實細讀銀店,不僅有銀花、銀手鏈、銀耳環、銀項圈、銀項鏈、銀蝴蝶、銀披肩、銀鈴鐺等飾品,而且不乏精工之作。當然,也有仿銀飾品,造型逼真,價值卻大相徑庭。

苗侗服裝店,也是老街的一道風景,美麗的模特更是逼真得讓過客回首留連。由於民族支系間的文化差異,傳統以及地域歷史因素,特別是苗族女性對衣裙的長短,色彩、花式風格和部位的要求不同,眾多風格造型異曲同工的服飾,懸掛在店堂,五彩繽紛的,最是吸人眼球。

從前人聲鼎沸車馬喧的兩湖會館,歲月滄桑,塵埃落定,往事成昨,寧靜得像一只睡貓。門前的裝飾柱上,兩條盤龍依舊栩栩如生。門牆壁上彩塑彩繪的古人故事,讀來,依然令人浮想聯翩,趣味盎然。左側門上鑲嵌的“瀟湘”二字寓意湖南,右側門上鑲嵌的“雲夢”二字隱喻湖北,恰好對應大門上方“兩湖會館”四字。進門就是古戲樓,穿過戲樓,但見兩廂回廊擁著一個碩大的庭院。陽光遍地,微風撲面皆是人文歷史氣息。回廊近庭院處,對應地各擺放著兩只竹制的茶桌,圍著五六把精緻的小椅,旁邊一把座式大傘正伸臂撐開它的魅力。幾個茶客在津津有味地品茗聊天,一條雪白的小狗,躺在旁邊曬太陽,還有一個孩子,在戲樓下的一個角落,聽蟋蟀唱歌。

獨自,我站在庭院的陽光下,回首鑒賞古戲樓。心,不息地為前人雕樑畫棟的藝術感動;思緒,卻悄然飛去與從前的藝術大師們作精神交流。戲臺三面的腳欄,精緻的木雕《孔子講學》和梨園故事,你不看也罷,看了,便浮想不息,叫人難以忘懷。戲臺之上更有一個天井式的造型,彩繪的圖畫也別有意趣。遙想當年,古州作為貴州重要的商貿碼頭,九省木材集散地,經濟的繁榮,推動著各行各業的發展,各地客商熙熙攘攘紛至遝來,兩湖會館車馬喧嘩,賓客盈門,或看戲,或品茗,或談商論賈,何等風流,何等興旺。可惜時光流轉,繁華恍若一場夢,雲煙過去,往事凝聚成一頁一頁歷史。

此時,我不想移步離去,只想一個人靜靜地沉思,靜靜地況味,靜靜地捕捉屬於老街的文字。一個逾越了花甲的男人,我無力用一首詩,抑或一闋詞來表現一段歷史,演繹老街古往今來的浮沉興衰。在我意識裏,詩是意象與具象的組構,是分行的高雅文字,仿佛“陽春白雪”,不宜“下里巴人”;詞乃文客抒發胸懷意蘊,寓情人生喜怒哀樂的歌詠,與市井百姓的紅塵認知,也還有幾分距離。老街深厚的歷史文化底蘊,我以為,更適合用散文去解讀,去咂摸,去寫意。當我思緒飛翔時,我似乎不再是我。仿佛自己也是兩湖會館的賓客,正在與友品茗論戲,談古話今。

其實,老街深厚的歷史文化底蘊,是世間文字描述不盡的,縱然我傾盡心中這一滴墨水,表現的,也只是它的鱗光片羽。而我更喜歡把它視作一幅畫,這畫,也是時光變幻的印象。在陽光乍瀉的清晨去讀,日子為你舒展的,分明是一卷印象派的作品;而漁舟唱晚的黃昏去品,那瞳孔呈現的景致,卻已換成一幀八大山人的水墨。這視覺的大宴,當然不是功利之徒可以共饗的。咂摸況味老街,須得有一顆閒散之心,憑你靈犀一點,去聚會這裏或隱或現的意象與具象,你才會體悟個中真昧,意識萬象,獲得你不同別人的獨特的詩情畫意,抑或不同凡響的文字。

◆閑步筆記
公園裏到處是人,散步的,打太極拳的,跟著音樂跳舞的,推著嬰兒車來閒逛的……下河的石階上,兩只不同毛色的小狗坐著看風景,在水一方,陡峭的板壁岩下,兩只漁舟上的漢子正在下網,有一個穿白的女子坐在船尾,對著她的影子唱歌。舟畔的礁石上,兩只水鳥在搖尾調情。

擲步園中,看綠肥紅瘦嬉戲,聽黃鸝柳蔭抒情,時爾心動。於是許多世事浮沉,酸甜苦辣,悲歡離合,感覺盡在時空穿梭。然我自知不是“坐起禪思”之人,既悟不透世事,也看不破紅塵。處世,不過是一切隨緣,緣來則聚,緣去則散,期翼心性曠達而已。有道是文人筆下有風流,風花雪月,心墨一點,便盡是纏綿緋惻。其實,僅“風花”二字,已盡涵春的主旨,詩情畫意盎然矣。不論是“嫩煙分染鵝兒柳”,抑或“凉侵曉竹瘦不支”,皆是詩中有畫,畫中隱詩,叫人咂摸況味不盡。美妙的景致,若是尋常人看了,一飽眼福,也就罷了。那多情的文人,卻要讀、品、賞、聽,況出別一種味來。柳的風流,妙在可喻美人的腰肢;花的嬌豔,意在可渲染美人的容顏;東風做媒,總是催促一切美麗進入極致。

也許是拜讀過曹雪芹的文字,在春天漫步,對著凋零落花,有時我會睹物傷情,想起林黛玉荷鋤葬花的情景,她的身世和她的《葬花詞》,“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好沉重的憂傷,好催人垂淚的歎息!其借花喻人,感傷身世,血淚凝成的語詞,卻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其實,花開花落僅是一種自然現象,並不寓示世事。只是世間多愁善感的人,有了心事無法排解,偏要借花開花落來寄寓喜怒哀樂罷了。

源於自然,皈依自然,人生,說透了就是一次穿越歲月的旅行。人與萬物和諧相處,享萬物之滋養,靈犀相通,交流是不須語言的。比如有一種叫相思草的植物,不知情的人,常常視它作尋常之物,殊不知,它還是懂得音律的植物精靈。你若對它歌唱,它的葉便自動顫顫而舞,直到歌罷而止。若無音樂作引子,它便花開花謝,獨自“相思”,年年如是。我也有過一段相思的經歷,那是一個叫桃的女知青。年少不識愁,對她一見鍾情,卻又羞於啟齒,一份愛一縷情悄然埋在心裏,訴諸筆端的文字沉睡在筆記裏,至今讀來依然感覺到一種淒美。

在晨光瀲灩的濕地公園,閑走是一篇散文,閑看是一幅大畫,閑思是一串詩情,都是有益身心的。在樹下、草叢、河邊經過時,如果仔細傾聽,你會聽到一些不同的聲音。惠特曼說,那是草葉的聲音;朋友告訴我,那是天籟和地籟的聲音。

不遠的地方,一對燕子在銜泥,紫色的身影不主吉凶,只預示季節的迴圈。

我信步向前去,看見陽光陶醉的一派波漣,倒影著山外青山,雲浸的天邊,突兀的土丘開著一朵太陽傘,傘下,那位釣者正聚精會神讀著四五根魚竿。好逍遙的釣者,好美麗的景致。二、三孩童騎牛在水一岸,童話般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