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醒春天/徐成文

徐成文

幼年時光,哪怕春雷轟鳴,枯樹吐綠,溪水潺潺,我們也不以為春天來了。我們的春天是被蜜蜂敲醒的。

日子早已跨過了初春的門檻,但依舊有雪花在迷茫的空中舞蹈。我瑟縮在屋子,夾著棉衣,期待我的春天如約而至。

春天的太陽高過額頭,我和院裏的夥伴們奪門而出,在土地壩裏,遊戲,追逐,打鬧。“春天來了嗎?”不知誰的疑問打斷了白日的喧囂。“沒有啊,還沒有看見蜜蜂呢。”

“去小桃灣看看有蜜蜂采花沒有?”小桃灣,位於我們院子旁邊。除了一株無人顧及的小桃樹,就是一灣的莊稼。年紀最小的成陽,喘著粗氣歸來,打開緊攥的右手,一只瘦小的蜜蜂騰空而舞——實物為證,我們的春天已經來臨。

捉蜜蜂,迎春天。我們的目標不在小桃灣。一排長長的土坯房子的後面,才是我們捉蜜蜂的“天堂”。

大夥各自回家,將頭年珍藏於屋子某處的透明玻璃瓶、蜘蛛網,統統攜帶。浩浩蕩蕩,向院子後面的那條陰溝進發。

土坯房子的背面,往往陰暗、潮濕,加之無人看護,日子荏苒,原本光滑的牆面,不知何時有了小孔的出現。當春天暖融融之後,那些不知從何處而來的蜜蜂,一只,兩只,三只,數十只,嗡嗡嗡地一陣喧鬧,寂寞許久的那些奇形怪異的小孔,卻有一種神奇的魅力,招引來蜜蜂。大片小塊的新綠近在咫尺,無法理解蜜蜂為何不去親近,躲進小孔裏暫求安寧。

小孔很多,我們分散而立。蜜蜂一陣飛舞後,急速鑽進小孔。我用蜘蛛網牢牢攔住小孔,等待蜜蜂出來觸網就擒。我猜想,蜜蜂是昆蟲世界的呆子,明明外面早已布下天羅地網,卻仍舊自投羅網。當蛛網的粘液粘住活奔亂跳的蜜蜂,它的掙扎也是徒勞。“抓到一只!”我的話音剛落,臨近的夥伴便火速前來,拿出透明的玻璃瓶,瓶口對著蜜蜂——讓蜜粉換個地方飛舞吧!

初入玻璃瓶的蜜蜂,不再是那個熟悉的孔洞,一陣亂撞。撞了,累了,收斂撲騰撲騰的翅膀,隨性躺在玻璃瓶底面,不想把優美的舞姿呈現給我們。我們忘記了蜜蜂是有翅膀的昆蟲,我們還在慈悲蜜蜂“死”了,“活”過來的蜜蜂卻一躍而起,朝著小小的瓶口,逃離了我們的掌控。

吃一塹,長一智。經驗是在失敗中總結而出的。如何既能觀賞到蜜蜂在瓶裏的舞蹈,又能防止其出逃?大夥一屁股歪在泥土飛揚的地面,沮喪得一臉的苦瓜。我們手裏的那些玻璃瓶,大多源於家中母親的丟棄,大小不等,高低不和,形態迥異。“上次我看見幸醫生家裏有很多玻璃瓶呢,而且有蓋子。”幸醫生是我們隔壁院子裏的赤腳醫生,醫術不高,但涼寒感冒也能弄個一清二楚。一陣說東道西,幸醫生從垃圾盒裏尋出幾個透明的,有蓋子的玻璃瓶,打發了我們幾個的亂哄哄。

成奎最是興奮,將其苦心抓住的那只幼小的黃色蜜蜂裝入玻璃瓶裏。為防止其逃出,他死死扭緊蓋子——悲劇很快發生,蜜蜂跌跌撞撞——不再動彈,死了。我們幾個還在懵懂裏,已是初中生的大哥給我們一番解釋——你們把蜜蜂關在密閉的空間,沒有氧氣會窒息而亡。哦,我們終於知道世界有“氧氣”這個看不見摸不著但時刻離不開的東西。為什麼不可以在玻璃瓶蓋的上面鑽上一些小孔呢?氧氣既可以進入,又能阻止蜜蜂的出逃,兩全其美!

饑腸轆轆的我們,各自回家。母親見我拿著嗡嗡亂叫的蜜蜂,纏繞在她身旁,惹得她一口的責罵。在母親的嚴苛下,我如捨棄一餐美食,極不情願地打開玻璃瓶蓋,讓蜜蜂也回家。驚慌了的蜜蜂,又鑽進廚房牆面的一個小孔,獨自安樂去了。

疑問再次提及:為什麼蜜蜂喜歡鑽小孔呢?父親說,很多蜜蜂從冬天過來,它們還感覺寒冷,想找個地方躲起來,等待天氣暖和了,就會一群群一縱縱一家家,隊伍似的,奔向鮮花,而後釀蜜。他隨即教我“采得百花成蜜後,為誰辛苦為誰甜”的詩句。

原來,蜜蜂是人類的益蟲,是它叫醒了春天。有了春天,才會有暖暖的太陽照耀著我們粉嫩的屁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