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論壇》吳崑玉／重啟服貿貨貿誰得利？

[NOWnews今日新聞]酒場上有個地獄梗：喝酒喝到吐在桌上不是最噁心的，最噁心的是，把吐出來的東西當成廣東粥吞回嘴裡。太陽花反服貿十年之後，總統候選人們又在大談「重啟服貿」，大概就是這麼回事。

許多爭辯都在翻舊帳，但翻舊帳卻是最讓人厭煩的吵架方式。作為太陽花運動最大的受益者，KP說他當年只是「反黑箱」，不是「反服貿」，那你當年早說清楚嘛!那有割完韭菜八、九年後，再來說當初相戀只是誤會一場的?是要太陽花那一代挺KP的年輕人，合唱「夢醒時分」，「有些事情你現在不必問(重啟服貿)」，「有些人你永遠不必等(KP)」嗎?當年的KP，現在成了KPI(柯P哀)，然後再補一首草蜢的名曲，那天要是再想起他，「就在記憶裡畫一個X」。

不談過去，光講現實，十年前與十年後，時空環境已完全不同，怎麼還在談論同樣的題目，主張著早被丟棄的主張?十年前美中貿易戰還沒開打，全球化與中國熱還沒退燒，談論服貿貨貿還有點道理。但現在，中國經濟下行，外資紛紛逃離中國，美中對抗到世界供應鏈重組，台美貿易倡議已獲美國國會通過，台灣不再需要借道中國以加入各類經貿組織和協定。自由世界都在逃離中國，台灣的政客卻要把咱們再次推進中國天坑，這是壞?還是笨?還是既壞又笨?

2015年南韓與中國簽了FTA，台灣哀鴻遍野，南韓希望無限。但爽了不到5年，2022年南韓對中貿易便出現逆差，大舉投資中國的三星，今年財報慘不忍睹，第一季營業利益暴跌 90% 以上，中國市場營業額佔集團總收入比值跌到個位數(8.73%)，手機在中國市場市佔率低到1%以下，還有老臣因與鴻海合作，涉及竊取商業機密而被起訴。有時候，經濟事務不是在比誰發家最快?而是在比誰笑到最後?當老手們一聲不吭往外跑的時候，你還像個菜籃族拼命往裡頭鑽，不割你的韭菜還要割誰的?

再看看ECFA早收清單的數據，便會發現現在還在講服貿貨貿的人，可能根本沒有搞清楚貿易的本質。照陸委會2023年5月23日發佈的統計，以及財政部的出口統計，2022年台灣對大陸出口總額約1200億美元(1211.14億)，約佔台灣對全球出口約4800億美元(4794.41億)的25%，不可謂不重要。而ECFA早收清單的金額，僅約200億美元(204.95億)，僅佔台灣對大陸出口的17%，佔台灣對全球出口的4.27%。也就是說，即使美中貿易戰，即使沒有服貿貨貿罩著降關稅，台灣與大陸的貿易，不需要政府談判，該成長的還是會成長，該賺錢的還是會賺錢，而且只要產品夠好，符合市場需要，不賺大陸錢也可以照賺全世界的錢。

反過來說，在經濟日報ECFA十週年的專題研究中也發現，早收清單的成長率，遠比台陸貿易的成長率低，顯然ECFA並無帶動兩岸經貿效果。反之，2022年台灣對大陸出口負成長3.8%，ECFA早收貨品金額卻掉了18.76%。這種ECFA成長率低於總體成長率，但衰退率遠高於總體衰退率的情形，還不是孤例，在陸委會的歷年數字中均可看見，詳請見下表。

同時，經濟日報也發現，列入早收清單中的18項農產品，例如虱目魚、金針菇，其實賣得很差，金針菇甚至多年掛0。反而賣得最好的是檸檬，去年就賣了250萬鎂，可能是跟著手搖飲一起去的原因。台灣想向對岸推影視作品，但十年來僅有44部電影能在對岸上映，大概率是通不過對岸電檢。

這些數據與故事告訴我們，自由貿易的核心要素就是「供需」，次為「信任」，政府干預根本沒用，甚至愈少愈好。當大陸有需要，沒有服貿貨貿，只要大陸市場有需要，台灣能供給，商機自然會浮現，關稅加在消費者身上，消費者照樣會多花點錢買好東西。政府的干預帶來的常常不是「信任」，而是治大國若烙大餅，政策翻來覆去的「不能信任」，這在習近平第二任期更為惱人。威權體制如果說話算話，政策穩定，反而是個比民主社會更好談的政治機制。但若這個威權體制翻來覆去，縱容社會坑矇拐騙，那就是最大的「非關稅貿易障礙」，最後逼到滿懷希望的外商，一個個認賠殺出。

習中國最大的問題，是在這幾年中，把改革開放以來遵循的自由貿易精神，徹底代換成了傳統中華帝國的「朝貢貿易」。大陸官方多次聲明，不允許台商外商，幹「吃飯砸鍋」的事，意思是不允許外人來賺中國的錢，卻反對中國的政治主張。商人覺得不相干的事，在中國眼中全相關。日本、南韓改路線親美，中國便發動民族主義抵制日貨、韓貨。這跟漢朝以來，歷朝歷代對付關外游牧民族的思路與手段如出一轍，限制口岸，限制項目，限制三年一貢，限定商隊人數與貨物數量，不聽話的就不給貿易，餓死你個祖宗八代。結果歷朝歷代犯邊之事卻多由貿易糾紛而起，明朝為了整治努爾哈赤，斷掉人蔘與皮毛貿易，結果東北人最後一路打進關內。這不但是壞，而且蠢，又一個既壞且蠢。

既是如此，那為什麼還那麼多政治人物強推兩岸貿易談判，而且隔了十年還不死心呢?講白了，就是他們被一群利慾薰心的「買辦」們給包起來了。這些人口中的「貿易」，不是自由貿易，而是「特許貿易」。一如清朝的買辦，要靠官方限制口岸，少數壟斷，官方特許授權才得以生存，廣州十三行之首「浩官」伍秉鑑，便是靠特許而發家，富可敵國，但也因五口通商的開放而衰頹。ECFA早收貨物，多需要「原產地證明書」，或種種檢覈文件才得以放行，若干與政治關係密切的協會，包括省商會、省農會，與工商大老所控制的協會，他們光靠蓋章賺錢就賺不完了。這還是比較正常的，大陸農業部某官員退休後開始講真話，大罵台灣藍營某些高幹，利用惠台讓利與政策採購，有事沒空便從東南亞不知何處往大陸送兩貨櫃水果，聲稱那是台灣水果，打開一看全是低等劣品，最後全由農業部買單，然後全倒進海裡。有些進入市場的爛貨，還把台灣水果的名聲都打壞了。大陸鄉民會罵國民黨是臭要飯的，大陸官方會瞧不起這些藍營政治人物，其來有自。

總而言之，三十年來台灣經濟的主要病灶，就是政治過度干預經濟，「該西進時搞南進，該南進時搞西進」，阿扁時代全世界搶進中國，咱們卻還在戒急用忍；南亞海嘯後全世界投資東南亞，馬政府卻還在補修學分搞西進。現在全世界都在逃離中國，台灣有機會東進美歐，卻還有人滿腦子「兩岸一家親」，或是「一家人」，你是不知道一家人搶起老爸遺產來，是會發生命案的嗎?貿易的核心是產品，是供需，是信任，不是政治協定，更不需要政治干預。與其把吐掉的經貿協議再吞回肚裡，不如多用心於產業政策，調查各國市場需求，建立與各國的貿易窗口，那才是政府該做的事。

重啟服貿貨貿，最開心的不會是年輕勞工，不會是中小企業，甚至不會是「毛三到四」，岌岌可危的傳統產業。最大的受益者，將是那些已經餓了七、八年的兩岸買辦，包括那些談判官員、政治人物、與靠蓋章賺錢的工商大老。任何依賴官方協議而與威權政體建立的朝貢貿易協議，其結果必然是創造一大批的靠特許、壟斷、買辦、與尋租而發家致富的「浩官」。而不會是嘉獎好產品、好人才、好創意的市場經濟與自由貿易機制。沒有人要反對兩岸貿易，但大多數人都反對那些兩岸買辦，更會反對那些偷換概念，攪亂時空，錯置議題以尋求自己政治紅利的政治渣男，不會再信任那些背叛一整代人的無良網紅政客。

經濟事務有其自己的邏輯，大國歷史也有它改不動的內在慣性，國際政經更有其難以撼動的結構，認清這些事物，才叫「務實」，才能讓國家在現實中生存。兩岸不是不需要貿易，而是需要的是，基於供需關係和信任的「正常貿易」，不是這種靠政治交易而生存，不時被政治勒索的朝貢貿易。

●作者：吳崑玉／專欄作家、前親民黨文宣部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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