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hoo奇摩新聞 名家論壇》邱師儀／蒲亭到底會不會垮台？
[NOWnews今日新聞] 一般來說，極權政府如果要垮台，速度都是非常快的，譬如伊拉克海珊政權或者利比亞格達費。但這次普里戈津(Yevgeny Prigozhin)帶領瓦格納軍隊推進莫斯科，半途又宣布為了「避免俄羅斯人流血」，決定「打道回府」。也就是說，蒲亭垮台似乎沒有發生。
有人會問：就算蒲亭沒有垮台，那是否正往垮台的過程當中？持這種想法者，會引用烏克蘭總統澤倫斯基在反攻烏東進度緩慢時所說的話：「一些人認為這是一部好萊塢電影，而且預期現在就有結果，它並不是。」
反攻沒那麼快，同理要把蒲亭拉下來也需要許多耐心，它是一點一滴累積而成的。如果蒲亭最終垮台成真，不只是因為對烏克蘭發動侵略，更是因為眾叛親離。蒲亭是馬上垮台，或者逐漸失勢？這沒人說的準，但可以確定的是：普里戈津這個從賣熱狗起家的小販，滿嘴髒話的地痞流氓，被蒲亭養肥拿來咬人的野獸，這一次果真咬主子了。
這是蒲亭過去卅年來首次面臨到真實的威脅，而且就在莫斯科家門口。最令觀察家吃驚的是，瓦格納不費一兵一卒拿下兩個城市Rostov-on-Don與Voronezh，完全沒遭遇俄軍反抗，甚至瓦格納軍隊前往莫斯科途中也非常順利，除了原本宣布到七月一日的戒嚴，莫斯科交通正常，特種部隊也沒有大幅增加，蒲亭的防衛能力竟然比很多人想像的都還脆弱許多。
西方領袖為何在叛亂當下保持靜默？
白俄總統盧卡申科在最後一刻跳進來協調，要瓦格納車隊不要再進逼莫斯科，普里戈津答應了，克林姆林宮也證實了，並且承諾未加入進逼莫斯科的瓦格納成員可以簽約加入俄國國軍，而就算加入普里戈津在M4公路進逼莫斯科者也不會被起訴，理由是這些人在烏克蘭前線「戰功彪炳」。最後，普里戈津答應前往白俄，有點避難的意味，蒲亭對他一手養大的普里戈津還會信任嗎？大概很難。而且普里戈津到了白俄之後會不會繼續抨擊俄國軍隊高層，包括國防部長紹伊古(Sergei Shoigu)與參謀總長格拉西莫夫(Valerv Gerasimov)？已經有消息傳出普里戈津到白俄之後，俄羅斯已經運出一些核武到白俄，這是作為犒賞嗎？有太多的問號全世界都想知道，而且西方媒體都非常小心翼翼的報導他們所獲得的消息，不敢過度臆測，因為這畢竟不是電影。同樣的，西方領袖從拜登到蘇納克(Rishi Sunak)也都保持沉默，深怕任何發言都會變成蒲亭對內宣傳這一切都是美國與北約在後面操控的陰謀。
事實上，過去幾十個小時西方國家最擔憂的，還是如果瓦格納最後真的殺到蒲亭身上，核彈有可能在克里米亞引爆。另一方面，瓦格納軍隊就算訓練再精良，戰績再斐然，畢竟也只有25萬人，也沒有飛彈等重裝武器，要打下特種部隊戊守的莫斯科，必定血流成河、兩敗俱傷。事實上普里戈津昨天也在Telegram發語音訊息，說這場如果真打，就會是兩邊俄羅斯人有一邊要流血。所以看起來，他逼宮這個動作，似乎打從一開始就不打算真打，而是要遂行他個人利益或者反映瓦格納長期不受蒲亭重視的目的，目前也傳出俄國防部長可能撤換的消息。
蒲亭養鯰魚來分化
過去普里戈津與國防部高層的鬥爭，蒲亭完全保持沉默。放任下屬鬥爭(hands-off)其實是蒲亭長年慣用的一種統御之術，也算是一種「鯰魚效應」，即引用自己培養的外部勢力進來跟體制內的公務員或軍人競爭。當蒲亭面臨到手下的派系競爭失衡時，他又會培養新的制度外勢力，並納入權力場域。從車臣的卡德羅夫家族，到那些反對蒲亭在烏克蘭所犯錯誤卻隱忍不發的寡頭，再到在俄國偏遠地區作威作福的黑幫，蒲亭擅長在這些派系之間製造恐怖平衡，而非培養忠誠的信賴關係。然而，這種分化統治策略只有在蒲亭擁有無法被挑戰的權力與地位時才能奏效，這些敵對派系儘管對立，卻也無法獨大。現在普里戈津帶領瓦格納開了第一槍，儘管最後沒有命中，多少已經證明了蒲亭權力已經開始飄搖。帶槍的武裝小弟與各幫派似乎已嗅到了一些味道，他們不甘再做蒲亭的傀儡。派系菁英是否服從蒲亭，他們所反應的民心其實最能說明一切，稍早普里戈津的車隊要離開Rostov前往白俄途中，遇到的俄羅斯民眾，不是要來譏諷或者抗議的，竟然是掌聲群起，把瓦格納的軍隊當成偶像來崇拜。
1991年、2023年與1917年
過去幾十個小時所有西方媒體最常討論的年份是蘇聯解體的1991年，似乎在2023年的今天一度看到連俄羅斯都可能垮台的影子。但有趣的是，蒲亭在瓦格納決定進攻莫斯科當下的記者會，氣急敗壞口中吐出的卻是1917年。1917年發生什麼事？1917年發生二月革命，革命紅潮推翻羅曼諾夫王朝，建立俄國臨時政府。同年11月發生的十月革命中，布爾什維克又推翻了新建的臨時政府，建立蘇維埃俄國，俄國赤化成為共產勢力。蒲亭擔憂瓦格納讓俄羅斯回到1917年，當時俄羅斯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即將取得勝利，但由於內部分歧以及隨後列寧拉垮了沙俄而退出一戰。蒲亭把自己當成命途多舛的尼古拉二世沙皇，極其奇怪。第一、蒲亭自己就是共黨出身，他幹嘛去支持反動的皇室？第二、蒲亭大概想講的是，俄烏戰爭俄國本來勝利在望，很像當年一戰一樣，普里戈津這樣一攪和，會讓俄軍功虧一簣？第三、蒲亭比起認同左翼的俄共，更懷念俄帝光榮時期，有點像習近平的中國夢？蒲亭如果當時認為瓦格納不構成威脅，他不會引用1917年。
所以蒲亭到底會不會垮台？
今年初筆者在《今日新聞》錄了一段2023年國際大事預測，其中一個預測就是蒲亭在今年會狼狽收兵，烏俄戰爭會有結果。當時很多俄國通，都說沒那麼簡單，看看阿富汗，烏俄會打個廿年。瓦格納叛亂之後，情勢指向俄軍在烏克蘭已進入凋敝階段更加明朗，今年烏俄戰爭結束還是可以期待的。至於蒲亭會不會垮台？短期內很難講，但烏俄戰事讓全世界看到俄國軍事實力不足，瓦格納的叛亂更讓大家都看到了普丁連自我防禦能力都有問題。弔詭的是如果蒲亭不去入侵烏克蘭搞什麼「特殊軍事行動」，這些問題還不會被凸顯，俄國還可以繼續領導中國當老大。但現在一切攤在陽光下，蒲亭政權體質的耗弱已成定局，只是蒲亭最後會是被運下來的屍體，或者透過某種談判下台的差異而已。
●作者：邱師儀／東海大學政治系專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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