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大麻的女孩

門診來了個剛出院的十四歲女病患。她三天前出現在急診室，上吐下瀉，血壓飆高到180∕120，讓急診室的醫療人員一時慌了手腳，趕緊聯繫我，高血壓在兒科畢竟是罕見的病例。

電話一端的急診室醫師報告，女孩幾天前開始服用避孕藥，不久後便產生症狀。雖然避孕藥通常很安全，但不排除因藥導致的副作用。轉到兒童病房後，值班醫師趕緊將女孩安排打點滴、照心電圖、用藥降緩飆高的血壓。

一連串的診斷後，女孩的腎臟超音波、腦部斷層掃描、心電圖和血液報告數據都正常，沒有查出除了避孕藥而導致高血壓的原因。聽說那幾天女孩的心情很焦慮，住院時會突然哭泣。社工和兒科醫師特地私下為她諮商，才得知她偷偷吸大麻好一陣子了，已產生依賴的現象，高血壓和嘔吐應是停止大麻所引起的戒斷症狀。因為媽媽不知道，病人要求醫療人員保守祕密，寧可讓媽媽相信是避孕藥所導致的。幾天後，女孩子的症狀漸漸好轉，可以正常飲食，但血壓仍然偏高，出院後需要服藥。

女孩出現在兒腎門診時，雖然我對她的病例在幾天前的電話諮商之後瞭如指掌，但第一次見面還是從頭聊起。她的身材微胖，穿著暗色的寬大襯衫、鬆垮垮的牛仔褲，沒有化妝，黑色的長髮有點凌亂，一身隨意的中性打扮。身邊的媽媽則完全相反，戴著長長的指甲套，臉上濃妝艷抹，一頭漂亮的捲髮鬆垮地披在肩上，假睫毛下的雙眸如秋水，十分嫵媚。

單獨會診時，女孩懺悔地表示再也不敢吸大麻了，她不知道後遺症會那麼嚴重。她保證沒有使用其他非法藥物，住院時醫生和社工已經警告過她，她也乖乖學了教訓。她看起來有點落寞，說話小聲靦腆，但很有禮貌，是個討人喜歡的孩子。她再次提醒我，不要跟媽媽說起吸大麻的事，我也答應了她。

媽媽進來時顯得非常著急，女兒這幾天在病房吃盡了苦頭，媽媽擔心是長期高血壓所導致的，但更讓她擔憂的是女兒的外表。

「她全身都是毛，背後、手臂、雙腿都是，胸部也發育不良，真是傷腦筋。」這是典型多囊卵巢綜合症的症狀，媽媽顯然非常擔心女兒的血壓，但是更擔心女兒的外表。

「我要她刮毛，她也不肯。家醫說可以試試避孕藥，沒想到副作用那麼嚴重。」媽媽沒好氣地抱怨著，瞟了女兒一眼，後者低著頭不說話。

我沒有提起女孩吸食大麻的事，青少年的行為背後總是隱藏著更大的原因，或許有性向方面的糾結，或許是青春期無法言喻的委屈。

女孩的血壓在服藥後控制良好，我們談了一些關於飲食方面的注意，幫她轉診到小兒內分泌科和青少年科，希望專家可以提出更有建設性的意見。

會診結束時，我看到了女孩落寞地走出門診，身旁穿著高跟鞋的媽媽風姿綽約，她低頭不知對女孩說了什麼。

我有種衝動，想要告訴女孩一切都會沒事的，但我什麼都沒有說，因為我也毫無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