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事

「你是執拗的人嗎?」

大光,你是執拗的人嗎?

我糟糕了,最近犯傻,若我遇到什麼或有人發問什麼,我便會想:大光會怎樣?怎樣做?怎樣回答?

看了網上有個遊戲的小測驗,關於執拗,我沉吟,就像好友見面問:「你好嗎?」一樣,我沉吟,有時就老實回答:「不知道欸。」真的,是這樣呢,我不知道正確的答案,我常是卡在中間的狀況,也許會一下子生出七、八個答案,那,不就得答「不知道」。

現在要講的這件事我以前做過。腳步已經輕快不起來,東張西望地我走在陌生的街道,這一次是三重,怎麼可能有地址還找不到地點?浪漫的人在做浪漫的事?想給喜歡的朋友一個surprise,其實是呆人毫無計劃的做呆事,我只是有了點時間,覺得可以乘了方便的公車去看自己喜歡的人,就,先不跟她講,反正她在的地方是一個店面,沒約無妨。娘親很愛說一句:「路長在嘴上」,我就問了又問,都說再走走就到,「就一直走,兩個紅綠燈之後有一攤賣涼麵的,左轉,再走,就在那一帶。」「近,近,不必坐車子。」

總之沒有走到,天色,黯了黯了,她下班時間到了,我的腿也乏了,又遇到一攤涼麵,標榜「雲南」,太好了,速速坐下吃雲南涼麵。(是老闆娶了雲南新娘後示愛的表現吧,就一般的涼麵啦。)

吃完回家。

更滑稽的一次是去基隆,忘記帶手機,地址電話都在手機裡,當然找不到,可是呀,我給愛酒的朋友帶了一瓶紅酒,揹在後背包裡,我還很聰明地跑到離家比較近的市政府轉運站去搭國光號,然後然後,在基隆廟口附近(請注意,我事後才找到廟口)吃了奇怪、胖大又好吃的三明治,喝了碗「真的」四神湯,再把那一大瓶紅酒揹回台北。

這,已經不是呆人做呆事,而是忘了前車之鑑,莫名其妙了。(後來那瓶酒呢?酒呢?)

有的時候呆得奇怪,並不想見什麼人,只是想去那個地方。

我愛的大光,聰明的你恐怕知道我做了什麼,我,對,我去了你住的小山看了你的房子。

我可以走長路,但我不能爬坡,會喘,喘到人要倒地,(真的沒有誇張)這也是我不願再結什麼婚的理由之一,我應對我的健康已很吃力,我必須專心生病,不能再去攪和其他大事。

好,繼續講。

不能爬坡,我叫了計程車,問了價錢 ,不多,我很開心地一路和司機先生聊天,在村子口那一大棵構樹旁下車,當然不好堂而皇之車駛入村招搖,我是陌生人,只能裝做上山晃晃,否則你難做人我也太羞了。我知道那天你去了嘉義,我還叮囑你去那個十分特別美到人情緒大好的嘉義植物園走一趟。

我兩手插在衣袋裡,散散悠悠地走村子裡的大石路,頭上有樹;大光為我介紹過的碩大的「榕樹一號」原來生成這樣,一樹綠衣橫跨到你說的「小馬路」對面去了,樹冠斜出的部分幾乎要迤邐到小山下,圓圓的樹葉層層疊疊,密密地集中生長,我看它連雨水都能遮蔽。旁邊連續長著的一個小家族構樹群,真是好看。從小我就知道木瓜樹有公母之分,構樹竟然也是,母構樹會生豔烈烈橘紅色的圓球果,(很難聽,又不是母雞母豬,女啦,女的構樹)可是幾月有橘紅果呢?現在沒有,我完全認不出男構樹女構樹,只知道男構樹會生出一小叢一小叢長條形像荖花的毛絨花絮。(現在也沒有)

我順著構樹小家族走,鄰著它們的是兩株櫻樹,櫻的對面有桑,太有趣了,是桑選擇了櫻做鄰居?還是櫻選擇了在桑對面過生活?這裡的樹明顯是許多年前鳥帶來(空中嗯嗯,便便中有種子)風吹來(春風拂檻時順便拂來了種子)毫無次序的這個也生長成苖,那個也茁壯成樹,那棵桑也太大,我看它的樹葉夠一村子的小學生上自然課,時間到了一定一群一群的男孩女孩都踮著腳或攀爬在粗樹幹上摘取桑葉餵自己紙盒裡的蠶寶寶吧,而那棵樹結的桑葚你說一部分讓村裡兩個單親媽摘去市場賣,賣得的錢便屬於她二人,一部分允許村裡孩子現場摘了吃,但不許帶走,因為每個媽媽都罵:「你是呆子呀?你為什麼把桑葚放衣袋裡?」那期間村孩的衣裳簡直無完衫,全是花花紫。桑葚其實一年一熟,但台灣有一種長桑葚一季熟一次(你們山上的是哪一種?)每次每次,大桑樹旁都聚集了幾乎全村的人,大人圍成一大圍吱吱喳喳聊天說話,甚至有人帶了茶具、桌椅在樹下泡茶,小傢伙們就全日地在樹幹樹枝上趴趴走,沒有人會掉下來,也沒有人亂摘亂扔。(這也是你可以在山裡一住幾年的原由之一吧?)

說桑樹竟然忘了先上場旳兩株櫻,我看到它倆時,先看到雕花般的樹皮打橫著一塊塊地龜裂、剝落,這是櫻獨門的一種生長法,櫻樹枝幹長粗了,樹皮撐持不住樹裡擠出的生長力,老舊的皮便崩了下來,當「明年」來了,崩皮秀又再來一次,精采,更別說花開時多麼招搖千里,許多人是在山下遠目望見,一步一步循著兩大片粉紅雲彩上山而來。

而又走了幾步,我望見那一大蓬你說黃昏時如潑灑紅酒一般的煮飯花,哎,她的名字裡我比較喜歡的是野茉莉,也,比較配紅酒吧。這時,我望見古舊花紋玻璃窗裡隱隱透顯的你寫的毛筆字:

懷君屬秋夜

散步詠涼天

空山松子落

幽人應未眠

大光的字真美啊!這是韋應物的詩,但,這是哪一首啊,你跟我說過,我總是沒有記住。今天大光不在灰瓦小房裡,你散步詠涼天去了。而我,靜立空山靜聽松子落。

親愛的大光,再幾日,我會在台北見到你,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