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話司法人員「要編故事也編好一點」 臥斧:冤案就像寫壞的推理小說
2017年10月26日上午11點,台中高分院宣判鄭性澤案再審結果,沒開槍殺警卻遭判死刑的鄭性澤獲判無罪,讓他在背負15年「殺警兇手」冤名、苦蹲4322天冤獄之後,終於重回清白;在這背後,除了冤獄平反協會與廢死聯盟的奔波、作家張娟芬以鄭案為背景寫就的《十三姨KTV殺人事件》外,較少為人知的,其實還有7篇「寫壞了」的推理小說。
無法實際勘驗證據、刑求後屈打成招、僅因和真兇「長得很像」便遭逮捕……在小說《FIX》中,作家臥斧讓7個書中角色寫下各自的推理故事,他們有的是文壇新星、有的是網路寫手,有的甚至已經是文學名家,然而這7篇故事中,卻充滿了明顯的疏失,使得作者們雖然在故事裡安排好了證據、伏筆,結局時卻推導出錯誤的兇手;而在這些瑕疵作品即將發表前,一名叫做「阿鬼」的神祕網友分別找上他們,一一指出故事裡的紕漏。
在鄭案平反的背後,還有7篇「寫壞了」的推理小說。圖為日前鄭性澤獲判無罪。(資料照,謝孟穎攝)
《FIX》的故事就這樣分成了三層:第一層,是環繞在小說中的推理小說;第二層,在於談論如何「修理壞掉的小說」;而第三層,則彷彿瞬間突破框架,將虛構的故事拉回現實──這7篇寫壞的、推論出錯誤兇手的推理小說,原型其實便是台灣社會的7起冤案:鄭姓澤案、后豐大橋案、杜氏兄弟案、陸正案、林金貴案、謝志宏案、呂金鎧案。
「我憎恨冤案。冤案像是寫壞了的推理小說,硬把一個角色塞進犯人的位置,瞧著彆扭,讓人懷疑作者的智商、寫作技巧,以及被稱為作者的資格;更糟的是,冤案裡的犯人並非活在小說中,無論面臨哪種他不該接受的刑罰,都會耗損、摧折他的真實人生。」
在《FIX》後記及後續講座上,臥斧不厭其煩地重申這個理念。
憂「對鄭案沒興趣的人不會來讀」 臥斧不打算「正面直擊」
2016年年初,剛完成上一本書稿的臥斧收到了平冤協會及廢死聯盟的邀約,表明當時仍未開啟重審的鄭性澤案進度「有點卡住了」,希望長期將社會議題融入創作的他,能否幫上一點忙?
過去已對鄭案有初步了解的臥斧,雖然接受了邀約,卻開始思考著「這本書是是要跟誰講話?」若要為鄭案再寫一本書,先前已有張娟芬的《十三姨KTV殺人事件》,「如果你想要了解這個故事,你已經有一本很OK的書可以選,網路上也有很多相關文章可以找」,在此前提下,還能為鄭案寫些什麼?
臥斧認為,若要為鄭案再寫一本書,先前已有張娟芬的《十三姨KTV殺人事件》。圖為張娟芬。(資料照,顏麟宇攝)
「如果是對廢死不感興趣、對平冤不感興趣、對鄭性澤的案子不感興趣,甚至排斥的,那這些人就不會讀《十三姨KTV殺人事件》,也不會讀到相關的東西,如果我們再用鄭性澤寫一篇東西想跟他們接觸的話,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在這樣的思索下,本著推廣平冤議題的初衷,臥斧認為不能「正面直擊」。
屈打成招、證人指認錯誤…… 「寫壞的」推理小說暗藏冤屈疑案
於是臥斧回想起曾跟朋友討論過的一個點子:「有個小說家寫了一部推理小說,依照書中的線索,小說家設定兇手是A,但編輯看過後認為是B,兩人拿去給總編輯看,總編又認為是C,最後三人得出結論,送印時又被排版人員糾正應該是D。」遇上此次邀約,他認為是把這點子拿出來用的時候,而這設定也正是呼應,現實中證據、線索都是固定的,檢調、法官卻朝錯誤的地方做結論,就會得出錯誤的答案。
這樣的形式下,臥斧認為適合用短篇小說處理,也因此,他認為可以不要只侷限在鄭姓澤案上,「7這個數字是我的習慣,過去的短篇小說集都是寫7篇。」然而要如何挑出這7個案子?臥斧表示,其實一開始是「希望每個故事出問題的部分是不一樣的」,不能說每一篇都是共犯、證人證詞有問題,這樣讀完會很無聊。
談到如何挑出這7個案子?臥斧表示,其實一開始是「希望每個故事出問題的部分是不一樣的」。(盧逸峰攝)
於是在臥斧在廢死聯盟的講座上得到包括鄭姓澤的4個靈感,而在瀏覽平冤協會的紀錄、與平冤協會執行長羅士翔討論後,另外擷取出3個案例,至此7個故事正式定案,他們有的遭到刑求屈打成招、有的是證人指認錯誤,甚至有的連關鍵證據都在偵查過程中遺失。
推理小說慣常的難題是「要怎麼誤導讀者?」,要讓讀者無法輕易猜出誰是真兇,卻又不可引導得過於牽強,但對這個問題臥斧卻是苦笑,表示幾乎不用太去思考,平冤協會交給他的冤案資料中,都已經整理好了。
「打臉被告」比判無罪用功?有罪判決書恍如「法官KPI」
「其實法官的養成中,會花很多的時間練習寫『有罪的判決書』,這樣看起來會比較用功。」臥斧也提及有一次講座上,法官孫健智跟他提到,如果法官對被告提出的證據都覺得沒問題、判了無罪,看起來就好像沒做什麼事,但如果針對這些抗辯「打臉」回去,彷彿就比較用功。
除了恍如KPI的「有罪判決」,紀錄片《徐自強的練習題》裡也提到,徐自強歷經超過70位法官,當徐被判有罪後,很多法官曾私下來叫他要再去上訴,他們也認為他是無罪的,但不敢推翻前面學長姊的判決。
徐自強案中,很多法官曾私下叫他要再去上訴,他們也認為他是無罪的,但不敢推翻學長姊的判決。圖為徐自強聲。(資料照,陳明仁攝)
臥斧也說,跟孫健智對談時有提到一些案子,光看判決書根本無法確定這個人到底有沒有罪,因為看起來疑點很多,很多地方都講得很模糊,「就算你要把人殺掉,好歹給點比較像樣的理由!」對於這般的死刑判決,臥斧也是無奈。
從「修理壞掉的小說」角度出發,臥斧也想對造成冤案的檢調、法官喊話,「要編故事,同樣的素材、同樣的證據,至少也編得好一點。」
「牢記這些錯誤,才有機會校正我們的司法」
但在同時,臥斧也以一貫冷靜的態度指出,也不希望說一本小說就帶起風向,不希望像大家看完就立刻都認定犯人無罪、要求法官翻案;民主、法律社會還是要有程序的,對於極可能遭到冤獄迫害、仍未被平反的受害者,「希望他們能撐到平反的時候,但這也急不得,要用我們自己的力量去給予議題幫助。」
臥斧認為,希望其他冤獄受害者能撐到平反的時候,但這也急不得,「要用我們自己的力量去給予議題幫助。」圖為《FIX》。(盧逸峰攝)
fix在英文中是修理、補齊、校準之意,臥斧感慨地說,每個冤案受害人,都是用生命在幫台灣司法做補強。這本書有對冤案議題幫上一點點忙,「這是身為一個公民很有意義的事」。而fix還有一個較鮮為人知的字意,是「牢記」,牢記這些錯誤,才有機會校正我們的司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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