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星望月”的時間刻度/曾雪敏

曾雪敏

有人說,這世間唯有愛和美食不可辜負。塞涅卡也曾於惆悵中道明:不能擺脫是人生的苦惱之一,戀愛尤其如此。家財萬貫,亦或尋常人家,怕是應該沒人會與美食作對吧?不過當我幾天下來都食不得一頓家鄉的米粉魚——也就是長大後才得知的贛南名吃四星望月,那真是要陷入苦惱之中了。

小學三年級,第一次坐上中巴車去到外地秋遊,目的地為興國。以前都是在贛州城裏打轉,此次遠行,仿佛有什麼是註定一般,期待在旅途中醞釀酣醇。

行至將軍公園,年幼的我才慢慢理解興國不僅僅為一個地名。興國縣便是將軍縣,56名開國將軍便是從這個貧困的小縣城走向祖國山川。我雖懵懂,琢磨不出戰爭的腥味,但冥冥之中知道他們是復興祖國、還我河山的英雄!心中澎湃尚未冷卻,米粉魚的香味便在午間襲來。每名學生拿到一個竹蒸籠,籠上鋪幾片大白菜,加入拌粉,鮮豔的辣椒猶如公園飄蕩的紅旗鋪滿大地,粉幹上還鋪了一層魚片,所以這道菜名曰《米粉魚》。剛剛的徘徊眼中的淚水此時竟擰不過嗆香,紛紛奪眶而出。9歲的小朋友們“嘶嘶”地邊喊辣邊著急往嘴裏塞,吃上一籠,小肚子便肉眼可見地鼓囊起來。米粉魚吃到了肚子裏,記憶便在這畫上了一顆星。

從小到大,我很少在外面吃,偶爾下館吃到最多的也是贛南小炒魚,或者清蒸鱸魚。可以說,所有的美食都無法沖淡我對米粉魚那種味道的留戀。甚至對於在整個青春年少時期不曾再遇,我是留有遺憾的。

婚後,租了南門口中聯商城的兩室一廳套間,日子就這麼過起來了。那時南門口還是贛州的中心城區,是最熱鬧、最有煙火氣的地段。我們住在中聯商城末端,前有步行街,後有釣魚臺,曬太陽呢可以俯視步行街川流不息的人群,做飯時又在美食街香氣四溢的鼓舞下埋頭奮力。那時候上班早出晚歸,回家後小倆口自己做飯,好像一天所有的精力止於做飯洗碗。回頭感慨,年輕的身體卻似乎欠缺著活力。

直到住了快兩年的房子,房東催我們搬家。那天叫了搬家公司,搬地很匆忙,打破了固定的規律。中午想著隨便吃點,匆匆趕到樓下不遠的街角的那家店—“正宗米粉魚”。除了米粉魚還有米粉甲乙丙丁,如果有平行時空,我篤信所有的我都會點米粉魚。簡簡單單12塊錢一份,香辣濃郁撲鼻,但“老辣”的我此時已不會再流淚了。見人不多,便詢問老闆這魚怎麼做的。魚是先醃制好了的,粉幹臨時過水,再拌料,老闆笑笑說是秘制料,從興國老家帶來的。我一愣,慢慢又夾了一筷子,這一次我想起來了,是那時的味道!跨越二十多年的味道刺激著味蕾,刺激了回憶。

家是搬了,週末我卻老跑釣魚臺,獨吃那一份米粉魚,跟老闆也漸漸熟絡。這興國米粉魚的歷史也隨著老闆的抑揚頓挫而生動起來。興國米粉魚是興國縣客家傳統風味菜肴,土地革命時期,當地同志就以此菜和其他四小菜招待毛主席,毛主席“名正言順”稱其為“四星望月”,流傳至今。還有四道小菜?

我愛跳舞,尤愛年代風。前年流行《大風吹》,我取景東河車站的年代風美食博物館,拍攝完便飛進店裏,因為店裏有“四星望月”。第一次映入眼簾,價格自然比米粉魚貴很多,但那天什麼也阻止不了我。不久,服務員端上一個木制的長方形框子,有一個大格,四個小格,大格放主菜米粉魚,小格分別放上四道小菜,根據喜好拌食之。我的喜好嘛,直接全部拌入米粉魚中大快朵頤。風捲殘雲之餘,我似乎又有點愧疚於如此“雅菜”被我吃得如此兇殘。

《愛的暴風雨》舞蹈取景地仍然選擇東河車站,路是遠了點,但誰讓四星望月在那兒呢?若要邀請友人吃飯,此處必是我不二之選。每每落得東道主後,我便要學起“興國老闆”的腔調:這鮮魚蒸好後,色澤金黃、清香濃郁、魚片柔滑、粉幹軟糯、鹹鮮香辣,吃了保管胃口大開、滋補身體、發汗祛寒,讓人回味無窮呐……

四星望月選料並不複雜,魚和粉幹都是非常普通的食材,關鍵在料的醃制和創造性的做法,讓人唇齒留香、此生難忘。毛澤東、鄧小平、江澤民等黨的領導人到興國視察就點名要吃這道菜,也絕不僅僅是為嘗一鮮!它名出剛從井岡山突圍轉戰的毛澤東,也流傳在英雄輩出的紅色土壤上,閃爍紅色星火的“四星望月”註定見證著紅色基因賡續華夏的燎原之勢!

淘洗歷史,揉合時光,一代代贛南人,在天地間升起煙火,用至真至純的心烹製食物。恰逢十五,抬頭望月,皓白圓潤,璀璨的星空並未黯然失色,反而因無私的傾注和奉獻更顯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