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月風竹

(陳煌攝)
(陳煌攝)

我下樓,出門,披上薄夾克,躍上單車,踩著一地夜色的靜謐,獨自穿出巷子。

風,坐在巷口的月亮上,清冷地看著即將收攤的麵攤。

麵攤的煙火已經熄滅,但還有一個漢子逗留,他穿著拖鞋,一隻赤腳縮起,擱在坐凳上,低頭熱呼呼地呼嚕呼嚕吃麵。

「嗯,天變涼啦,我吃完也要回家睡覺啦......」

我默默穿過風,穿過麵攤的最後燈光,穿過漢子彎彎的背影,也穿過早起輪換著來的早市菜攤,穿過另一條熟睡中的窄巷,再直直往前穿過有著薄薄月色的天橋。

下橋後,左轉,一直走一直走,穿過一座河邊未醒的小宮廟,和一排欲凋的野薑花,再穿行約二十公尺,那是一叢約三人可環抱的竹叢。

這樣的午夜時分,冷冷的清風行過紛亂茂盛的竹葉和竹莖,搖得外圍的枝葉輕輕擺動,而一輪圓月在竹叢外照映,淺淺月色如水,隨著波散。

那是這邊河岸唯一的一叢小片竹林,我已經覬覦很久了。

即便沒人整理,紊而亂,枝葉在無數莖幹間飛長,落葉厚實,卻也呈現一番野性的原始。

所有河邊公園裡的花草樹木皆有專職單位派人打理,就獨獨這叢小竹林乏人問津,它野得很,打從一開始就可能疏於管理,所以想怎長就怎長,低的可以攔住我的腰帶,高的則攀上了圓月。

圓月無所謂,慷慨地將淡淡的顏色掛在所有的竹林枝葉上,怎麼甩也甩不掉。

我在四周徘徊。

踩碎了一地竹林四周草坪的月色,四周人跡杳然,在這距離最近一排樓宇也有三百公尺遠,中間隔著一條大馬路,和一排砌得高高厚厚的堤防,從此隔開許多喧囂,竹葉在清風中顫抖,欲翻飛而出,卻抖不動月色。

這也是一片風中竹林,月影中顧自灑脫。

「嗯,有人在拍照呢,這麼暗,好拍嗎﹖」早起運動的人喜歡有人陪著。

「嗯,好像有很亮的月亮,圓月,會拍出不錯的照片吧......」

話語在夜中風中,隨著他們的離開而走遠了。

我抬頭看看堤防上的圓月,隔著揮灑張狂一般的風的竹林枝葉,選擇按下快門。

其實,我過去只要路過,就會隨性拍兩張。

這片小竹林,一片亂哄哄般的小竹林,似乎沒人理會,它如孤兒一樣在偌大的河邊公園裡獨處,隨著四季而葉落枝生,卻也從容自在。

這點,想必圓月,與清風都能見證。

尤其在如此潔白如瓷盤的圓月之夜,在如此冷冷的清風中,我獨自來,獨自去,只為竹葉的典雅,飄逸,和孤影。

然後,不覺天色拂曉,魚肚白緩緩介入了月色,在筆直斜斜畫出的瘦瘦細細長常柔柔竹莖,彎枝,垂葉的交錯中,又是一夜無眠。

清風依舊在。

圓月幾時哉。

我一轉頭,喧囂夢醒了。

跨上單車往回走,風在左右,圓月隱去,我想,或許該順道去買套熱熱的油條燒餅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