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傅滿洲面前，沒人比他更辱華：《尚氣與十環傳奇》裡看不到的傅滿洲，如何誕生、壯大、被摧毀、而後又奇妙地復活？

【文／龍貓大王通信】尚氣來了，十環來了，《尚氣與十環傳奇》介紹了這位中國功夫大師，同時回答了漫威宇宙 13 年前的謎題。看來大家都愛《尚氣與十環傳奇》，至今上映不到 10 天，這部電影全球票房已經超越 1.6 億美金。不過，一定有朋友對《尚氣》抱持著疑問：我們的傅滿洲大人去哪了？這部電影裡尚氣的父親不是漫畫裡的傅滿洲，甚至可以說，漫威電影宇宙已經決定封殺傅滿洲了。不過沒關係，傅大人粉絲這邊來，您的完美傅大人不就在這裡嗎：歡迎尼可拉斯凱吉飾演的傅滿洲登基！

1895 年，血染東方天空下，黃金的如來佛祖耀著金光，西方的大天使與女武神們，舉起十字旗幟，準備抵禦佛祖領導的黃禍。不，這不是你的《鋼彈武鬥傳》，這是真實存在的歷史。「黃禍」（Yellow Peril）指稱中國、日本等所有黃膚色的亞洲族群。在 19 世紀末，歐美白人族群恐懼這群黃種人會破壞他們族群的發展與平衡。1882 年，美國國會通過了《美國排華法案》，暫停中國移民，防止過去大量引進的中國淘金工人、餐館員工與洗衣店員等等，繼續佔走美國國內的工作機會。而這項法案更帶動了各地聯邦政府制定相關排華法規，對中國人進行合法的差別歧視。

好萊塢也是歧視華人的主力團體之一，在二次大戰前，所有美國電影裡出現的華裔角色，無一倖免地都表現出對於中國人的刻板印象：他們細目長鬚、奸詐狡猾、往往擁有某種神秘的邪惡能力。這段戰前期的辱華角色，可以以 1932 年電影《傅滿洲的面具》（The Mask of Fu Manchu）裡的中國角色作為代表——當然就是傅滿洲。由經典恐怖電影演員波里斯卡洛夫（Boris Karloff）飾演的傅滿洲，準備進行切腹儀式（切腹事實上與中國文化無關），強壓女主角成為血祭儀式的祭品。

除了波里斯卡洛夫之外，共有 9 位演員、在 17 部電影或影集裡飾演過傅滿洲。這些演員，包括了與波里斯一樣都是恐怖界大神的克里斯多福李、還有經典喜劇演員彼得謝勒等人。這些響噹噹演員，都願意飾演傅滿洲這樣一位集結所有亞洲刻板印象、等同邪惡代名詞的角色，可以想像，傅滿洲幾乎是辱華的陣前大將，他招牌的圓頂清朝官帽、兩撇唇邊細長鬍、衝天的怒眉、與細長的雙眼，成為了萬千歐美觀眾心裡中國人的代表形象，這位邪惡魔法師、科學家與邪教教主，永遠都想從上帝珍愛的白人子弟身上分一杯羹。

有些時候，也有人試圖修改傅滿洲的設定——只是換換他的名字與造型而已。在邪典動作電影《飛俠哥頓》（Flash Gordon）裡，主角要面對的邪惡太空魔王「明帝」（Ming the Merciless），俘虜了女主角並試圖佔有她，雖然明帝是個亮晶晶的大光頭，但只要幫他戴上官帽，他的眉毛、眼睛與鬍子看起來就跟傅滿洲一模一樣。而且更重要的是，白人女性似乎總是對傅滿洲有著強大的性吸引力——這正是歐美人士對黃禍的想像之一，他們害怕黃種人會玷污了他們神聖的上帝血統，而傅滿洲最喜歡的就是製造半黃半白的混血兒。

不過反過來，飾演明帝的是榮獲威尼斯影展影帝的瑞典演員麥斯馮西度（Max von Sydow），而克里斯多福李與波里斯卡洛夫也都是白人演員，好萊塢有很長的一段時間，都是由白人演員來飾演黃種人角色，這種「洗白」在當時是必須的。在 30 年代，加州等地都還有「反異族通婚法」，這導致亞裔角色在電影裡是無法與白種人角色演出浪漫或親密橋段，而讓白種人演員來飾演黃種人角色，大幅降低了觀眾的「不適感」——有點像現在我們看到電影裡的角色不戴口罩，就會有點生氣一般。這種慣例甚至一直延續到了 70 年代……像是《飛俠哥頓》，就是一部 1980 年的電影。

從《傅滿洲的面具》到《飛俠哥頓》，代表有至少 50 年的時間，類似傅滿洲這樣的亞裔角色，是歐美娛樂電影裡反派的不二人選。美國排華法案在 1943 年廢止、反異族通婚法在 1967 年由大法官裁定違憲，但是，好萊塢仍然在製造傅滿洲，更別提在黑人或女性剝削電影、功夫電影或是恐怖電影這樣非主流的電影類型裡，邪惡的亞裔角色更是無法無天，而他們的名字裡總有個「傅」字或「滿州」的諧音字。

風水輪流轉，如今尊重族群多元化才是政治正確，對漫威宇宙而言，過去在漫威漫畫裡被極度妖魔化的傅滿洲（看看滿洲大人也入侵了漫畫界），當然必須除之而後快。《尚氣》的華裔編劇戴夫卡拉漢（Dave Callaham）表示，他要修正這股「傅滿洲歪風」。

「要仇恨或是施暴那些看起來與你截然不同的人，是很簡單的一件事，而在娛樂產業描繪亞裔族群的歷史裡，我們長久以來不只是被視而不見，我們還受到更糟糕的待遇，我們通常被拿來取笑……或是被冠上醜陋的刻板印象，這些過去不是能輕描淡寫帶過的……我們知道自己想要改變這種歧見，」卡拉漢手上有一份《尚氣》預定要修正的亞裔歧視形象名單，「我們要在電影裡一個一個移除這些形象。」

所以，我們在《尚氣》裡，看不到過去好萊塢電影裡的那些「奸邪」華裔角色——連邪惡的獨臂火龍刀殺手都是外國演員飾演。而漫畫裡尚氣的父親傅滿洲，也被改換成了亞洲男神梁朝偉。這位被定名為「文武」的角色，在這部電影裡正式開始前就做完了所有破壞世界的壞事，而在《尚氣》裡，已經活了千年的他，是個悼念愛妻的痴心老爸，神盾局沒來找他，而他看來也不想一舉殲滅復仇者聯盟。他想要的只是一家團圓——這是過去傅滿洲完全不曾有過的心願。

現在我們只剩下尼可拉斯凱吉了：這位瘋狂影帝，在 2007 年昆汀塔倫提諾與羅勃羅德里茲的電影計畫《刑房》（Grindhouse）的偽預告裡，飾演了傅滿洲，而這已經是傅滿洲睽違電影大銀幕 27 年的再次登場。在這段由邪典導演羅伯殭屍執導的偽電影預告《納粹黨衛軍狼女》（Werewolf Nazi Women Of The SS）裡，凱吉穿著龍袍，走上納粹簇擁的王位，他高聲怒吼著「我要復仇！」，然後表演經典的「凱吉瘋」（cage fever）狂笑。

「我這次是給老友羅伯殭屍一個人情，他就請我吃了一頓晚餐，我也不跟他要薪水。雖然我還不太清楚他想要我演什麼，但他說，昆汀與羅德里茲在搞這樣的電影，而在電影中間會安插一些假電影預告，而羅伯要拍一部叫 《納粹黨衛軍狼女》的預告，他問我要不要演納粹。這個嘛……我不是很想演納粹。然後他又問我，想不想演傅滿洲。OK，這個可以有，不過我不想做那些偽裝成亞洲人的特殊化妝，我對傅滿洲有一些變態的想法，也許我們可以試試看。」凱吉表示。

凱吉版的傅滿洲在這個幾分鐘的預告裡，也僅出現了 30 秒，但是他自帶的狂氣、傲慢與令人迷惑的變態，卻讓許多觀眾忍不住敲碗，希望這部《納粹黨衛軍狼女》能真正拍成一部邪典大片（儘管只吃到一餐飯的凱吉表示他只拍這一次）。凱吉復活的傅滿洲，某種程度上反應了另一個詭異的事實：那些極度辱華的角色，真的應該從電影歷史上消失嗎？在亞裔族群權利日漸抬頭、黃禍也早已被視為過時價值觀的現代，觀眾還會因為在電影裡看到了傅滿洲，就天真地認為中國人是邪惡的嗎？

換個角度，在如今「你終究是要辱華」的時代，似乎只要跟偉大中國扯上一點點關係（有時甚至根本沒有關聯），就容易成為中國小粉紅「雖遠必誅」的對象。某種程度上，黃禍以另一種形式又出現了，它們會盡可能阻止你有意無意的辱華；會逼你道歉；逼妳承認中國是神聖不可分裂與批評的個體；逼你與妳不准說出「TAIWAN」這個單字；逼你一起打倒邪惡的小日本與軍國主義。傅滿洲似乎又復活了，在社群網站與中國外交發言人身上復活了，而他的力量似乎比凱吉、克里斯多福李、與十環還要強大。

傅滿洲的誕生是一場錯誤，是可恥的歧視。但在大小銀幕上都看不到傅滿洲的今日，我們卻能更真切感受到他的存在。反過來，過去 30 年代電影銀幕上的傅滿洲，反而有種滑稽的可愛：他荒唐無稽的統治世界計謀、他浮誇扭曲的得意神情、以及那些高八度的狂妄笑聲。說真的，那時的傅滿洲比現在更讓人懷念——至少我們知道那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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