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TikTok與X上蔓延的以色列—加沙衝突:華麗的視頻還是「更真實」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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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老少;不論抖音國際版(TikTok)還是X(前稱推特;Twitter);不論是親以色列還是親巴勒斯坦人,你的社交媒體動態(feeds)對你來說都是獨一無二的。那麼它們又如何塑造你對以色列—加沙戰爭的看法?

當我打開我的TikTok動態,兩段視頻先後自動播放。第一條是以軍士兵在藍天白雲下拿著槍支起舞,另一段是一位年輕女子在臥室裏講話,配有一條顯眼的親巴勒斯坦標題。

TikTok的演算法會根據我把哪一條視頻看到底,來判斷我都想看哪些類型的影片,並向我推薦相似內容。

其他的社交媒體平台上也有差不多的演算法在運行著,這意味著一些用戶會被導向有關以色列和加沙,越趨兩極化的內容。而這些內容只會鞏固他們的既有觀點和偏見。

這並非小事情,因為社交媒體上的對話能左右公共輿論,讓外溢到示威抗議等線下場合的言論正常化。

而這包括英國,在這裏,社交媒體似乎鼓勵了許多平時政治不活躍的人採取行動。

自由民主黨(Liberal Democrat)下議院議員萊拉·莫蘭(Layla Moran MP)的母親是巴勒斯坦人。她告訴我自己和其他政治人物都收到了「巨量湧入」的要求停火的信息,這其中就包括了年輕人。他們似乎受到了啟發而行動,因為「TikTok與Instagram Reels影片都在WhatsApp上到處流傳」。

這位代表牛津西與阿賓登(Oxford West and Abingdon)選區的議員說:「任何顯得太華麗的東西,他們的即時本能反應似乎都是:別信他。他們都把這些當成是虛假信息。」

保守黨議員安德魯·珀西(Andrew Percy MP)是「保守黨以色列之友」團體副主席。他說在其選區內,相比於其他議題,居民「對戰爭的參與和溝通較少」。

但他說:「多數被分享的都是充滿問題的反猶太主義內容,這在衝突發生之前本已經是個很實在的問題,現在社交媒體加速了事態發展。」

TikTok上的對比

那麼,什麼內容在TikTok上最受關注,誰會關注這些內容?

我的TikTok動態上不斷被明確地親以色列或親巴勒斯坦人的視頻「洗版」,對立雙方經常批評對方的內容,而似乎親巴勒斯坦人的內容更受「Z世代」(Gen Z)所歡迎——就是1997至2012年間出生的人。

TikTok上使用主題標籤(hashtag)「#istandwithisrael」(我與以色列站在一起)的視頻累計收看達2.4億人次。相比之下,使用主題標籤「#istandwithpalestine」(我與巴勒斯坦站在一起)的視頻累積獲得超過8.7億人次收看。情況與其他受年輕用戶歡迎的視頻主導網站相若。

這些視頻多數是在被英國等政府定性為恐怖組織的哈馬斯(Hamas)10月7日突襲以色列之後發佈,但也有一些是早於此日子發佈的。

在支持這兩個陣營的內容中,各自最受歡迎的內容有著顯著差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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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援以色列和聲援巴勒斯坦人的敵對內容在TikTok上不斷湧現。

舉例說,來自加沙當地博主的視頻——還有來自從臥室裏點評以色列—加沙戰爭的親巴勒斯坦人用戶的——在年輕用戶之間誘發出最正面的反應。

與此同時,來自以色列國防軍(Israeli Defense Forces, IDF)士兵的視頻都顯得更加精緻和精心策劃,似乎是要迎合TikTok的瘋傳趨勢。

以色列國防軍發佈的一段「哈馬斯數學」短片——基於TikTok爆紅主題「女孩數學」的二次創作
以色列國防軍發佈的一些影片緊貼TikTok熱度趨勢,例如這段視頻便是基於爆紅主題「女孩數學」的二次創作。

至於雙方到底有多大程度的介入,鼓勵或者指導這些非官方內容——無論是以色列政府還是管治加沙的哈馬斯——仍然是個問號。

憎惡與極化

我追蹤上幾位TikTok視頻製作者(TikTokkers)以了解更多,其中一位是名叫丹尼爾(Daniel)的以色列士兵,他最火爆的視頻——已有210萬人次觀看——展示了他與三名士兵——他們都仍在部隊中服役——在10月7日突襲後幾天舉著槍支起舞。

自此之後,收看其視頻的人次減少了,每條超過1萬人次,但遠不及最初的200萬。

要預測視頻在TikTok上什麼時候會火爆起來,頗為棘手。

收看人次持續下降,可以反映用戶比之前沒那麼認可這些視頻——尤其隨著暴力事件在加沙漸次湧現——也可以是這些視頻不再像之前獲得廣泛推薦的結果。

同樣值得指出的是,高收看量並不一定等同於視頻獲得認可。視頻也可以被廣泛分享批判。TikTok用戶時常「拼接」(stitch)帖文,也就是轉發一段視頻,同時自己也對此做出反應。

我發覺這樣的情況發生在丹尼爾的某些內容身上,既有「拼接」其內容的轉發,也有在原帖下的評論留言。用戶認為他的跳舞視頻對加沙被殺平民百姓不敬,一位用戶留言指責他「無恥」,另一位則稱:「你只是在世人眼中更多地表現出你的殘暴不仁。」

丹尼爾告訴我,給他的內容留下的反應可以分成兩邊,一邊是「支持的用戶」,一邊是分享仇恨言論,甚至有時候是反猶太謾罵的。在他的視頻與其他以色列相關帖文上的謾罵留言,有些是來自親哈馬斯賬戶,它們錯誤地宣稱10月7日當天被俘虜的人質不是付錢僱來的演員,就是被以軍殺害。

丹尼爾解釋說:「我不會把那些仇恨反應視為針對我個人的,因為,首先,我沒有做錯。其次,世界各地的人都很熱衷於仇恨以色列,所以我的內容上呈現了什麼都無所謂。」

英國喜劇演員薩莎·拜倫·科恩(Sacha Baron Cohen;薩夏拜倫柯恩/沙格畢朗高漢)最近在會晤TikTok管理層時,指控該網站「製造自納粹黨以來最大規模的反猶太運動」。他並非唯一一位在10月7日突襲發生之後表達憂慮的猶太裔名人。

TikTok最近在一篇博客文章中說:「我們的推薦內容演算法不會『選邊站隊』,且備有嚴格的措施來防止人為操弄。」

這家社交媒體企業還告訴我們,在10月7日至11月17日間,他們刪除了超過110萬條來自衝突地區違反其規定的視頻,這包括宣揚哈馬斯的內容、仇恨言論、恐怖主義和虛假信息。

TikTok的社群指引禁止「宣揚伊斯蘭恐懼症或反猶太主義的內容」,該公司稱會對此採取抵制行動。

當我嘗試觀看一些親巴勒斯坦人內容時,一些創作者的視頻呈現出截然不同的風格。

阿麗亞娜(Ariana)從她美國家中分享有關這場戰爭的視頻,很多時候是在臥室裏對著鏡頭滔滔不絕。她對來自名人的戰事相關帖文或者是來自加沙的影像發表意見。

TikTok content from Daniel and Ariana
來自丹尼爾(左)與阿麗亞娜(右)的TikTok視頻。

阿麗亞娜對我解釋說:「(10月7日之後)我一開始張貼關於巴勒斯坦的內容,收看量便下跌了。我失去了許多關注者。」她形容了支持以色列的用戶如何批評她。

但在隨後幾周,隨著她貼出更多談論她認為是以色列政治宣傳的內容後,她開始在TikTok收獲更多互動。

她說:「大家開始發現了我,然後數字便飆升起來了。」

她說在大多數時間裏,她在網上「收到了許多支持」,尤其是那些「覺得他們不能相信傳統媒體」的人。

但她也遭遇了伊斯蘭恐懼症類型的仇恨言論,而且不光是在TikTok上,就連Instagram與其他社媒平台也是。

丹尼爾與阿麗亞娜均稱,他們的內容並無獲得任何政治人物或團體支持。

本·拉登的信

當用戶獲推送越來越多確認某種說法的內容之後,更極端的思想為何能號召他人,就不難理解了。

TikTok上最近便發生了這樣的情況:「Z世代」用戶開始宣傳本·拉登(Osama Bin Laden)2002年的《告美國人民書》(Letter to America)——他在信中將殺害了美國了3000人的「9·11」恐怖襲擊正當化。

那些帖文大致上暗示本·拉登的觀點並非毫無道理,而是提出了有關美國參與中東衝突的另類看法。

但他們並未提到信函原件中的反猶太主義和恐同言論。

TikTok稱,有關該信函的視頻數量不多,但用戶對它的興趣因為影片被轉發到X(前稱推特Twitter)而被放大。TikTok其後已經刪除這些視頻,並在搜尋功能內屏蔽了「告美國人民書」一詞。

X上面,事情不太一樣

至於在X這樣的老牌平台上,又是另一番景象。

該平台被指責任由暴力、仇恨與誤導性內容傳播。還算是新來的老闆伊隆·馬斯克(Elon Musk)應對宣揚反猶太主義陰謀論的手法也為人詬病。

馬斯克後來一直堅稱他並非反猶太主義者,該社交媒體公司也為其處理有害內容的手法辯護。

然而,相對於TikTok,X傳統上是個受政治人物與新聞工作者歡迎的平台。表面上,親以色列內容在這圈子裏仍有顯著的影響力。

根據X自己的數據,由以色列國官方賬號分享,經精心策劃的內容——包括涉及被哈馬斯劫持人質的帶動情緒的視頻——似乎累積了龐大的收看量。舉例說,在11月16至21日間,該官方X賬號累計獲得超過4000萬人次閲覽。

相比之下,巴勒斯坦常駐聯合國觀察團的官方賬戶,其在同一期間的帖文只有多於20萬人次瀏覽,追蹤人數也低很多。

我還發現了X上的官方賬號也在散播虛假信息的證據。

10月,以色列國賬戶發帖宣稱,一具4歲巴勒斯坦男孩的遺體只是個「洋娃娃」。以色列駐英國大使館一名發言人並未直接評論這些網帖,也沒有評論這名小孩遇難時的遭遇。

支持哈馬斯的賬戶也有散播失實宣稱,但是,在缺乏有大批追隨者的官方賬戶扶持下,這些謠言似乎在以更加分散的方式在網上擴散。

比如,有評論留言宣稱,另一位在哈馬斯擊中其住家時死亡的4歲以色列男孩是「收了錢的演員」。

充滿爭議的內容審核

接下來是擁有Instagram與臉書(Facebook)的元宇宙(Meta)。它因為被指控過度積極地審查戰事相關內容而飽受壓力。

例如一個擁有超過600萬追隨者的Instagram賬戶「@eye.on.Palestine」——此賬戶經常發表圖片與視頻,展示以色列空襲期間在加沙針對平民的暴力行為——遭平台停權數天。

Meta後來稱,這是「基於疑似賬號被盜跡象的安全理由」所採取的行動。

一些在Instagram上分享親巴勒斯坦內容的人也張貼出他們所稱賬號被限制評論等的事例,而管理員一方並未明確說明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