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派系與鄉紳

(圖/本報系資料照)
(圖/本報系資料照)

台灣政治生態上,地方派系是一股不能忽視的力量,但這些年,許多人眼中的它,基本已成為一種負面的存在,超越派系乃至讓派系遠離政治,變成一種價值的訴求;而國民黨當年的有效統治,一定程度固來自於與派系的結合,這些年政權旁落,也與地方派系的式微有關,惟國民黨自身標舉「去地方派系化」則也是其中的一個原因。

從負面角度看地方派系,是說因它衍生的問題林林總總,將政治交由地方派系,許多人擔心最終就是「黑道治國」。

然而,事情一定只能這樣看嗎?其實不然!而談這,就得從更遠的地方──鄉紳說起。

鄉紳是農業時代的仕紳、地方的意見領袖,它主要的來源是告老還鄉或無意仕途的士人,這些人飽讀詩書,入朝為官,常出仕他鄉,周遊各地,所以視野開闊,但與地方淵源深,論事交友乃頗接地氣,地方的文化教育常有賴他們支撐,而在遇事判準、排解糾紛上,不僅作意見提供,也常是價值的仲裁者。

士人之外,地主也是重要的組成份子,宋之後,市民經濟興起,經商有成者亦成鄉紳,而在「斯土斯有財」的觀念下,這兩者還有一定的重疊度。

由於讀書致仕是傳統的重要價值,因此即便商人,作為鄉紳,就多尊重知識,徽州所以有濃郁的文化氛圍,就賴執清季經濟牛耳的「徽商」。而所謂的土豪劣紳,在過去,通常是與官府狼狽為奸的產物;一般時候,鄉紳讓地方有知識、有視野、梳理價值判斷,避免過度地域性的目光如豆,是地方的穩定力量。

正因如此,識者論及「近代中國社會為何一直無法建立起內化而有效的秩序性」時,就將鄉紳的消失視為關鍵原因之一。

鄉紳的消失,一是社會變遷的結果,新時代的知識分子與地方缺乏如鄉紳般的連結性;另一則是政治革命的結果,大陸把地主打成吸食勞苦大眾血汗的壓榨者,翻天覆地鬥地主,窮人看來是翻身了,但社會內在的秩序性不僅跟著瓦解,且一竿子打翻一條船,多少人挾怨報復,也讓基本的人際價值崩頹,文革正是這種發展極致化的產物,所以近幾年也出現了為地主辨正的聲音。

台灣雖沒有那麼大的變化,社會轉型乃至溫和的土改也讓鄉紳逐漸消失。而在這轉變中,地方派系則取代了鄉紳的某些功能,它們不見得有過去士子的文化涵養與抱負,但作為秩序穩定與價值仲裁的作用還在,少掉這樣的力量,在地方,許多事就更容易赤裸裸地看誰的力量大、手段強、財力渾、膽子粗了。

這事好有一比:儘管談的是不相屬的兩道,結構道理卻有極相似之處,就如一清專案般,你把大哥都抓進去了,結果反而是沒有秩序的黑道。

正如此,了解社會結構的有機性,就不可能想像完全沒黑道的社會(除非是階層與機能未複雜分化的小族群),重要的是,黑道能不能被法律與社會價值框住,而「盜亦有道」──它自己也有自己的秩序性在,如此,社會的安全性就能確保。

談負面力量的黑道都如此了,何況地方派系,畢竟,這裡還有鄉紳精神與功能的遺存。

所以說,「去地方派系化」既是個理想,也是個迷思,國民黨要接地氣,就不能只從負面角度談地方派系,要想的是,如何讓地方派系不只是地方勢力大的「頭人」,而更具有鄉紳的功能與素質。其實,這點也沒想像中難,你看多少地方派系人物敬神時如何虔誠,他們心中常有一份敬畏與鄉情,比起非地方派系的「中央」政治人物,神前發誓毀誓如兒戲般,其實是好太多了。

(作者為文化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