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

地震

1

小城地震多

那晚大地的漣漪拂過

我童年的花蓮

天邊現出詭異雲彩

地底嗚嗚牛鳴

雞犬鼓噪，蟲蟻傾巢

只有人

屋中安睡

--人一向是對大自然

最無感的物種，是嗎？--

2

那晚全城只倒下一棟房子

人們圍繞著殘垣斷壁

七嘴八舌

像圍著一具屍體：

還有多少人埋在瓦礫下？

沒有人留意

每棟建築

原都藏著一顆不為人知

蒼黑的心。

3

有人前來探究建築倒塌的原因。

設計不良？施工不當？偷工減料？擅自改建？

還是建築底下原是一盤沙

土壤已經液化--？

有人被約談有人被逮捕有人被起訴

唯有建築的心

唯有它知道

真正的原因。

4

時間一分一秒累積

有如壓在人身上的重荷--

希望愈來愈渺茫

氧氣愈來愈稀薄

呼吸愈來愈微弱

身體血液愈來愈濃稠

新聞媒體關注的眼光

愈來愈短促--

惟有那顆心

明白今夜它將收割幾株靈魂......

5

小城本來就建在地震帶上。

每一棟建築每夜皆竊竊私語：

你設計不良我施工不當

但都沒倒

我們偷工減料的心

依舊如此透明透亮

如此直視

真相。

6

然後建築迅速消失

成為一座秩序井然的停車場

我們曾走進其中用餐如廁

如今只是一塊鋪著柏油的平地

建築的心偶而幽靈般出現

在地震不再來襲的夜晚

有人在取車時

會不期然遇見

7

「世界上哪一顆心

不是千瘡百孔的？」

哪一棟建築不正在老去

哪一根樑柱不正在傾斜

哪一道斷層不正在滑動

哪一顆滾石不正在生苔

哪一粒砂不藏著

一座天堂？

8

但人類知道每個人

都將如一棟被地震震倒的建築

底下動彈不得的肉體

化作幽靈的心--

地震不過是死神的手

指著你施法：

倒！

一棟建築立即

現出它

地獄

的原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