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味生清歡／宮鳳華

宮鳳華

豐子愷有一幅《樹居圖》，古樹掩映著落籬老屋，柴門前二三布衣圍坐長談。畫面構圖簡約，線條瀟灑從容，內涵生動蘊藉，一股清涼愜意、寧靜恬適撲面而來。

溽暑夏日，簡衣鶴步，到鄉下老樹下覓清涼、得夏味。古舊小院，母親早年手植柿樹，而今碗口粗細，枝繁葉茂，柿果累累，濃蔭匝地，一院清涼。

午後河邊蹲坐，柳絲撫面，水光映照灰牆黛瓦。用鉛絲籃子拉青螺，或用絲網張鯵魚。梅黃雨細，河鮮潑剌，遠處圩堤上有水牛剪影，牧歌輕颺，一派古雅意蘊。

夕光酡紅，不勝嬌羞，林間鳥雀啁啾，暮色清涼而歡悅。清炒螺螄的清香在深巷里弄裡縈紆、飄蕩。荷風清揚，群魚唼喋，幾人圍坐，呷冰啤，吮青螺，剝食清煮豆莢，剔挑鯵魚和龍蝦，舌尖上的幸福與親情洋溢的溫馨，令人恍若隔世。

黃昏院中灑一桶冰涼井水，乾涸的地面嗞嗞作響，細煙升騰。再搭一竹床，盛上一盆綠豆粥，一碗漲漿餅。綠豆青綠，綠近艾蒿、薄荷，優雅而詩意，心生清涼。

熬粥時，鍋內綠豆翻騰起舞，粒粒綿軟，湯色鮮翠，清香彌散，“熬至滴水成珠”。喝一口綠豆湯，涼意沁人。母親漲的漿餅，中厚邊薄，油光粉豔，黃中泛焦，紋理詭譎。餅中孔洞如蜂窩。咬進嘴裡，滑潤爽口，酸中滲甜，朵頤生香。漲餅裡混有奇特的堿香，融合了菜油的濃香，濃烈而質樸。

晚風清涼，家人圍坐，嘬青螺，剝嫩菱，啃西瓜，嚼漿餅，其樂融融。院子裡竹床的嘎吱聲、喝粥的咕嘟聲，應和著水邊的蛙鼓蟲鳴。恬淡場景，如豐子愷的畫，淳樸而豐富。

母親喜歡用麻蝦醬燉蛋、燉豆腐。雪白襯著金黃，油汪汪，吹彈即破。舌尖輕舔，細嫩鮮香，柔滑爽口，在唇舌肺腑之間，纏綿不已。麻蝦的鮮美連同故鄉的味道，在唇齒間遊弋、流躥。絲瓜蠶豆湯美味爽口，湯汁濃稠如奶。

流螢翩躚，母親會用蠶豆和綠豆做涼粉。新做的涼粉刨成絲，拌上蘿蔔絲、榨菜末、香菜末，佐以醬油、麻油，清涼酸辣，涼快而愜意。

小院盛滿清幽月光，樹影迷離。啜一碗橙紅粘稠的南瓜羹，除了滿嘴的輕咸溫潤，還夾雜著南瓜的本色輕甜。獨有一股井水般的澄澈清芬，夜色被蕩滌得通透而悠遠。

院角薄荷叢生，優雅安靜，濃綠幽密。葉片脈絡清晰。采幾片薄荷葉，洗淨沖茶，茶香氤氳。也可到河邊折一莖荷葉，曬乾後烹茶。手搖蒲扇，斜躺籐椅，看葉片沉浮，悟人生冷暖。慢品細啜，浮躁消遁。薄荷似荷，荷風清涼，“清風北窗下，自謂羲皇人”。

梅雨天喝雨水烹的清茶，促膝而談，再相伴一小竹筐青嫩欲滴的梅子，則更有情致。品咂青瓜，嘎吱聲有如冰河乍破。滿腔滿腑，都是對土地辛勞的感激。

新菱煮熟，涼水瀝幹，肉質緊密，粉而不膩，詩意和水香一齊襲來。菱米燒綠頭野鴨，濡軟爽口，自有一股鄉野氣息和田園風味。

人間有味是清歡，清新淡雅之歡。伏夏燠熱，心遠地自偏，拋開世俗和瑣碎，臨水而居，得鄉風民情的濡染、芰荷菰蒲的滋潤。夕陽隱退，暮色蒼涼，青葦搖曳，鄉愁潺湲流淌。夏日悠長而清涼，夏味帶給人的清歡，如一抹清遠的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