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桐子葉玉米粑/徐成文

徐成文

老張是個老“浙漂”,打14歲輟學之後,就跟隨舅舅到了浙江溫州一家皮革廠打工,死心塌地忠於那家皮革廠,38年沒有挪過窩。如今的他,老婆及三個孩子都入了“浙籍”,徹徹底底與出生地揮手作別。

“徐哥,夏天了,想吃老家的桐子葉玉米粑了。”老張的語氣先是歡愉,但急速轉為低沉。我知道,他的鄉愁裏,糾纏著很多故鄉的美食,比如我們幼時夏天幾乎天天端上桌的桐子葉玉米粑。

老張的渴慕,也觸痛了我那根思鄉的神經。老張與我一樣,父母都走了,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我們對幼時美食的垂涎,寄託著對父母的哀思。

我答應老張,設法為他寄去桐子葉玉米粑。

哪里能覓得幼時香甜軟糯的桐子葉玉米粑呢?

我得回到故鄉,麻煩尚且康健與我幼時同住一大院的李表嬸

李表嬸除了歲月褶皺了她的額頭,那個燦爛堪比花朵的微笑依然蕩漾。“想吃桐子葉玉米粑?要得,比燉豬腳棒容易多了。”李表嬸過意不去,說侄兒大老遠回家一趟,她就用桐子葉玉米粑招待。母親身前,與李表嬸親如姐妹,幾十年的風雨裏,她們你來我往,從來沒有紅臉說過半句話。

做桐子葉玉米粑,我要沉浸式體驗。

李表嬸粗笨的手指指點著門前那片綠油油的玉米地,叫我去掰十根玉米棒子。李表嬸說,撕開玉米棒子上端的青殼,用拇指指甲在玉米粒上一掐,那種顆粒飽滿、漿液豐盈的玉米粒是做桐子葉玉米粑最佳的材料。

撕去玉米殼,玉米粒的清香味浸入鼻孔。我用手一掰,玉米漿液直噴到臉上,害得我們一臉的白斑。李表嬸從米壇子裏抓兩把糯米,說是放入糯米後,煮出來的桐子葉粑更爽口更軟糯。她用清涼的井水浸泡著玉米粒和糯米,不時將漂浮在水面的玉米須撈出扔掉。接著是將玉米粒蛻變為玉米漿液。李表嬸站在石磨旁,雖然身體有些佝僂,但朝石磨孔裏添玉米粒的動作依然嫺熟,我則承擔推石磨的任務。玉米漿液隨著時間在石槽流淌,很快,一木盆玉米漿液就擺上桌子。

桐子葉玉米粑,自然少不了桐子葉的參與。按照幼時的記憶,我腦海裏勾勒出桐子樹的座標。按圖索樹。我失敗了。桐子不能換錢了,農民們就嫌其遮擋陽光,一砍了之。好在一塊荒坡的一棵桐子樹枝葉繁茂,挺立著。樹大招風,“嘩嘩嘩”的召喚著我的靠近。選擇桐子葉也得講究——葉大,無孔,潔淨。

桐子葉歸,我一邊清洗一邊觀察李表嬸如何對玉米漿液發酵。李表嬸將適量的白糖、小蘇打撒到玉米漿液裏,用一雙筷子順時針攪拌。攪拌均勻,待到筷子能將粘稠的玉米漿液挑起來成片狀即可。

包裝桐子葉玉米粑也有講究。從瓢簍裏取出小木瓢,把桐子葉卷成喇叭狀,將粘稠好的玉米漿液一瓢一瓢倒入桐子葉中。注意不要將玉米漿液倒滿,需要適當地餘留一點空間,然後將桐子葉對折,封口,輕輕地放入蒸格裏,大火半個小時就可食用。

半個小時後,我們揭開蒸鍋,一股久違的清香撲鼻而來,迫不及待的我,手握桐子葉有柄一端,撕開上端,一口下去,玉米粑消失了三分之一。我的狼吞虎嚥並沒有嚇著李表嬸,她說桐子葉粑就要趁熱吃,不然那個清香味道就體會不到。

帶著感激和桐子葉玉米粑,我辭別了李表嬸。回到城裏,我以最快的速度將桐子葉玉米粑快遞給老張。

兩天後,老張在視頻裏向我展示了他蠶食桐子葉玉米粑的饞狀。對於故鄉的美食,漂泊在外如老張般的遊子,與嗷嗷待哺的嬰兒遇見媽媽的乳液有何區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