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 婆/羅晉

羅晉

每年過年我都會特別懷念一個人,我的外婆。

我大概從八歲到十二歲的童年時光都是在外婆家度過的。外婆年輕時跟著外公從赫章縣城來到貴陽,生了五個兒女,沒有固定工作,感覺生活從未寬裕過,甚至可以用艱苦來形容。她非常勤勞,閣樓上擺著縫紉機,我夏天的衣服她半小時就可以給我做出一件來。擺攤賣過酸菜豆米,別人賣酸菜都不怎麼洗,而她的菜即使在寒冷的冬天都是一匹一匹把青菜葉子掰開來仔細洗乾淨,因此手上總會長凍瘡。用來蓋菜的紗布永遠白白淨淨,所以生意格外好些……

春天她會帶著我去植物園摘地米菜、灰灰菜和其他一些我說不上名字的野菜;夏天帶我去黔靈湖游泳,順便采扁竹蘭回來做水豆豉;秋天爬上關刀岩去采八月瓜(估計很多人都沒有吃過);冬天上小關的鋸木廠收集木屑,上山摘柏樹枝。平時吃的橘皮和花生殼都留著,為熏臘肉做準備……進入臘月,這些東西就派上用場了。買肉當然要買好的肉,但是想買到最實惠的肉,就要在冬日清晨天不見亮的時候趕去紅邊門菜市場,還有灌香腸用的豬大腸也要買回來自己洗才會放心。過年前的兩個星期,我們會在平房的牆角邊支起鐵架子,把醃好的五花肉和灌好的香腸掛在裏面烤(俗稱湫臘肉)。在燃燒的木頭上撒上鋸木面,就見不著明火火焰,再蓋上柏枝,撒上花生殼和曬乾的橘皮,肉裏面就會飄散出一種特殊的香味……那幾天抽空還得把豆沙做出來,為做夾沙肉做準備。煮得熟爛的四季豆剩在湯底的豆沙用紗布濾出來,然後將板油和白糖一起在鐵鍋裏面炒幹,逐漸泛出香味和光澤,豆沙就做成了,裝在搪瓷缽缽裏面放在最高的鬥櫃上儲存。但往往放不到做夾沙肉的時候就會被我偷偷吃掉一半,甜糯的豆沙對於我的誘惑太大了,我總是歷經艱辛爬上那個黑色的大鬥櫃,卻只敢拿勺子一天刮一層來吃,但外婆總裝作不知道。

除夕那天,姨媽們和舅舅都會回來吃飯。除夕前夜,外婆做菜總會做到很晚,我就在鐵爐子旁看著她做。五花肉的皮要在爐子上燒,然後刮乾淨,可以用來做鹽菜肉和夾沙肉。糯小米提前用水泡好,放上切成條的五花肉加上紅糖白糖適量的鹽上火慢蒸,小米渣就成了……

過年的時候就連一向吝嗇的外公也會給外孫們包上壓歲錢,那時平常得的零花錢非常少,就盼著過年時長輩發的壓歲錢。壓歲錢可以買鞭炮來放,甩炮,沖天炮,魔術彈,神鞭……

現在過年已經不缺吃的了,臘肉香腸早已見怪不怪,孩子們仿佛也不缺零花錢,但是年味卻逐漸淡去了……

小時候總是覺得外婆不夠愛我,我現在才懂得外婆吃過的苦也許是我們這一輩無法體會的,生活的困苦使她被迫強硬而又不善表達。我現在經常回憶起,我生病時那雙摩挲著我為我刮痧的粗糙大手,以及她做小生意時奔進奔出的身影。

我十一歲那年秋天,外婆去世了,從此姨媽們就很少聚在一起了,也許真的是有媽的地方才有家……又是一年除夕夜,外婆,我深深地懷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