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島記:渾沌台灣】蔡寬義推薦序分享之1

◆蔡寬義小檔案
◇嘉義縣人,曾從事進出口貿易38年。
◇美國寶石學院(G.I.A.)合格鑽石鑑定師,教育部閩南語能力檢定考試高級證照,成功大學台語能力檢定考試高級證照。
◇清華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碩士,現為該所博士候選人,專研戰後台灣歷史小說。
◆非虛構書寫與虛構小說創作的雜交與混血(上)/蔡寬義
繼去年(2023)詹明儒的《鳶山誌:半透明哀愁的旅鎮》出版轟動後,今年又推出長篇小說新作《大島記:渾沌台灣》,詹明儒堪稱長篇小說的創作快手。筆者收到有二十一章之多的文稿及撰寫推薦序的邀請時,立即快速翻閱,心想快讀完也快寫完,完成交稿任務;但讀了前幾章後就被大量的人類學資料減速了,同時心裡想著,這是一本虛構的小說嗎?還是採用非虛構書寫(Nonfiction Writing)的台灣原住民的人類學研究心得?敬邀讀者們,每讀完三、五章,就請回來讀這篇序文,看看您是否與筆者同感。

灰面鷹。台灣過境鳥,詹明儒取自「環境資訊中心」網站。

1953年出生於彰化縣竹塘鄉的詹明儒,是一位早慧的作家。17歲時(1970)創作的短篇小說〈野鵪鶉的春天〉,修改後參加1973年《中外文學》的第一屆短篇小說徵文,獲得佳作。手不輟筆的他,五年後(1978)以〈進香〉榮獲中國時報第一屆文學獎的甄選小說首獎。沉寂將近二十年後的1997年,詹明儒以長篇小說《番仔挖的故事》,獲得第一屆「台灣文學獎」首獎。從此,長篇小說的創作,幾乎就是詹明儒的文學招牌了。2004年在文化部(文建會)的「培土計畫」補助創作下,出版了一部厚達八百頁的長篇小說《西螺溪協奏曲》。筆者在2016年就讀清華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碩士班時,閱讀完這部《西螺溪協奏曲》後,深受感動,而於2017年發表論文,〈曲同調異—吳晟《筆記濁水溪》與詹明儒《西螺溪協奏曲》的比較研究〉,向詹明儒致敬。
誠如上述,2023年詹明儒又出版了一部厚達六百頁的長篇歷史小說;另據詹明儒透露,他還有好幾部長篇新作,等墨水乾了,就會出爐饗宴讀者。

朱西甯先生。詹明儒取自「百科知識」網站。

向來筆者關注一位作家的作品,首重其少作。絕大多數作家的少作所引喻或明示的主題意識,會不斷地出現在往後的作品中。以詹明儒的少作〈野鵪鶉的春天〉為例。筆者讀來,就很同感於1973年作家朱西甯對詹明儒的讚譽:詹明儒的作品充滿愛心,卻又有一顆卑微的心。這樣的「兩顆心」在詹明儒的所有作品中都不難發現,尤其是新作《大島記:混沌台灣》更為明顯。例如,第二十章就寫到放生一條和排灣人同為蛇族的蟒蛇的故事。小說人物烏托洛派兩名可可人入山狩獵,遇到兩條蟒蛇昂頭吐舌擋路,兩人各射一箭,但射不穿蟒皮,兩蛇只輕輕受傷而逃。當地人認為蟒蛇是惡靈變成的,蛇神曾經指示巫師,人類殺不死牠,那就要請火神燒死牠。持續追蹤一陣子後,果然發現那兩條蟒蛇的蹤影,正準備點燃火把燒蛇時,才又發現母蟒是個懷孕的母親。基於愛心與卑憫之情,小說情節的發展,就不以火燒死牠,只要被驅趕的蟒蛇往北逃往聖山的方向,就放過牠。因為牠是一條懷孕的母蛇而放生牠,也祈願人們不要追殺我們懷孕的女人。
這種悲天憫人的情節,除了在小說中處處可見,在詹明儒的為人處世中更是日常。

泰雅女士。民國時期,詹明儒掃描自《台灣的原住民》。

小說中的另一個愛的故事,發生在今天的草屯。一個泰雅少年達奧‧莫那在「古象鼻坑」狩獵時,追逐一對非常罕見美麗的花鹿:
「達奧爬上一塊高岩,耳聽灰面鷹鳴叫,目瞰花鹿鑽動,連忙擲出一矛,射出一箭。
豈知,長矛雖擲中一鹿,竹箭卻射中一名頭戴花箍、身披鹿皮,手持木叉的潛獵少女。少女素昧平生,但模樣看來甚為純真嬌寵,意外被射一箭,不禁孩子性的嚎啕大哭起來。
達奧趕緊跳下高岩,心想此箭最好沒傷及要害,要不後果一定非常嚴重。他扶起對方正待檢視傷口,猛一抬頭轉身,少女哭聲,竟然已經引來了,這群從未見過的布農人。
布農人團團圍住達奧,先是一番血族辨認,繼而一陣敵我辨識;達奧門齒完整,體無刺青,既非同族,亦非敵人,顯然只是個一般『人類』。布農人猶豫了一下,又見對方滿臉愧色,不停道歉,於是心中怒氣緩和大半;但無故搶獵傷人的行為,布農人還是非常在意。
『達奧,達奧,我是泰雅的達奧.莫那,此事我願認錯負責。』達奧拍著胸脯說。
『你看來只是個少年,如何負責,立刻叫來你家大人吧!』帶頭者慎重而嚴厲道。」

布農男士。日治時期,詹明儒掃描自《台灣的原住民》。

隨後,來了一干達奧的泰雅兄嫂的支援。泰雅的女人也幫忙布農女人,幫受箭傷的布農少女瑪雅‧曼戈戈療傷。受傷少女的哥哥阿里曼‧曼戈戈,要求達奧的兄長阿紀‧莫那及卡朗‧莫那,為達奧射傷他的妹妹負責。為讓布農人阿里曼改變過往對人類不相信的態度,阿紀請第三種人類,包括可可人、哈勇兄弟、比繞及賽夏人等,來見證他負責任的誠意。
這個發生在島上不同人類的摩擦,可以說是這部小說中最大的衝突事件,更精彩細節在此不便再透露,請讀者細讀本書第十二章。值得點出的是,事件是因愛而畫下完美的句點,透過泰雅少年達奧和布農少女瑪雅的相愛並結為連理,各種不同的人類得在大島上和樂共存,分享生活經驗與資源。詹明儒愛心與悲憫的文學意識,再次呈現。其實,愛與包容,不正是當今多元族群的台灣社會,不可或缺的珍貴人性呀!

蔡寬義論文。詹明儒掃描自《第二十一屆台灣文學家牛津獎暨吳晟文學學術研討會》論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