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獎晚到、清白遲來 翁啟惠一千天孤獨實驗室日子

10月5日,台灣時間傍晚5點45分,諾貝爾化學獎名單出爐。原被中外媒體點名,前中研院院長翁啟惠是大熱門,但最後,這座化學界最高桂冠卻花落別家,第二度頒給他在美國斯克里普斯研究所(Scripps)的老同事、美國化學家夏普萊斯(Barry Sharpless)。

暢談最接近桂冠時刻:
不失望,稱「這不該是目標」

但翁啟惠,這個在浩鼎案獲不起訴後,於公眾視野沉寂了幾年的名字,又重回鎂光燈下。

「這是他第2次得獎,非常不簡單,他做的(研究)非常值得獲獎,是現在學術界幾乎人人都在使用的『點擊反應』⋯⋯,」時隔幾天,人在美國的翁啟惠接受商周越洋專訪時,一開場就先替記者上了一堂科普課,說明夏普萊斯的研究主題、內容與重要性。


沒得獎總是有點失望的吧?他搖搖頭,「拿獎是可遇不可求,得獎當然會開心,但這不該是目標。」那什麼才是目標?「你喜歡你在做的事,而且有機會一直做下去。」

這不是他第1次與大獎擦身而過。有人形容他大器晚成,確實,他的人生總是「晚了」幾步。

他比同儕都晚讀博士。在中研院院士王光燦旗下8年,埋首實驗室研究蛇毒蛋白合成,直到大學同學成了他碩士論文口試委員,才發現自己晚了。

31歲,他到麻省理工學院(MIT)攻讀博士。初報到,指導教授懷特賽茲(George M. Whitesides)丟給翁啟惠一張字條,上面出了一道看似無解的難題。

起步晚,又被評選錯路

他早習慣「膽子不大怎行」

原來這是懷特賽茲的慣例。「我們就在旁邊偷笑,等著看好戲;怎麼知道他1個暑假、不到3個月,就把問題解出來、還寫成論文,」同一時間在MIT做博士後研究的浩鼎董事長張念慈笑說,自己當下就知道此人特異,「他表面看起來拘謹、嚴肅,但一踏入實驗室,就像個狂人,非常大膽、異想天開!」


事後,翁啟惠才知道教授的習慣,但似乎只有他,把每一道線索都奉若聖旨,努力解題。有一次,一位同學看翁啟惠又手拿字條,就拉開自己抽屜,裡面塞了滿滿字條。「他說,『教授很快就忘了啦』,我當下才知道,原來不是每個人都跟我一樣。」

他是晚了,但也因為晚,他比別人更專注。3年拿到學位,期間發表20篇論文,數量是同儕的10倍以上。

不只晚,他還喜歡選人少的路。翁啟惠現在是全球知名的醣化學權威,現今外界也普遍理解醣對於治療癌症、流感、新冠疫情的重要性。但早在70、80年代,醣,堪稱生物界4大分子最複雜之首,是學界無人聞問的冷僻領域。

當年他以此為研究主題,吃了不少苦頭。先是申請經費處處碰壁,還要接受外界質疑;有次,甚至有評委直接回文說他「走錯路,選錯研究主題。」翁啟惠瞇起眼睛笑說,「但對方越是這樣說,我越好奇。」

數年後,翁啟惠發明的「一鍋式合成法」,讓醣分子合成變得更方便,被學界稱為替醣研究打通任督二脈,讓更多人得以進入醣領域。

出發得晚、路又難走,是雙重險阻,但他卻走得泰然。他說,因為自己已習慣失敗。

翁啟惠的化學啟蒙,來自高一時的實驗課。全班都做不成功的實驗,就只有他做得出來。

他說,做實驗要成功,關鍵有三:膽大、心細、手藝好。「因為你都選擇要走未知的領域了,膽子不夠大怎麼行?但同時你要心夠細、手藝磨練得夠好才行。」

浩鼎案「是打擊也是力量」
妻子、兄弟隨時相伴成支柱

兼具三者後,還有最重要的,是能面對不間斷的失敗。

他人生遇過最大的挫敗,是喧騰一時的浩鼎案。當時,從政壇到媒體,鋪天蓋地的人格抹殺,周邊親友稱他面對壓力還能自持、不動如山,若換其他人,早已經垮了。

但翁啟惠說他已經習慣,「做實驗就是不斷面對失敗,調適心情的過程,我當然知道怎麼調控自己。」

但在那段期間,陪著他不斷面對、走過失敗的,不只是能讓他暫時忘卻煩惱的實驗室,還有妻子與手足。

人往往在處境艱難時,才會發現最該被珍視的人事物。「那段時間,雖然給我相當大的打擊,但也給我人生一個很大的力量。」他說。

除了妻子劉映理一路相陪,還有來自手足的情誼。

遠流出版社董事長王榮文,與翁啟惠同為嘉義義竹人,也與翁家兄弟熟識。翁啟惠落難時,讓他印象最深刻的,是翁家的手足之情,不論五哥翁崇惠、八弟翁英惠,都隨時在旁,「翁崇惠是翁家大哥,每次翁啟惠要出庭,他就從美國坐16個小時飛機到台灣,然後靜靜旁聽,結束,再坐飛機回去,整整10趟。」

翁家在義竹,是地方大家族,從祖父翁清江,到父親翁太閣,一直是地方重要領頭人,極重視子女教育,並要他們隨時回饋社會。父親時刻叮囑:「不要以為家裡房子這麼大,這都是阿公留下來的,是空的,能留給你們的,就在你們腦袋裡。」

翁家不只翁啟惠學術成就高、翁英惠是知名教育家,家中五哥翁崇惠,也曾是國際貨幣基金研究院副院長,是經濟學界的大家。

「父母給我們的名字,也是順應著每個人的發展,我是英惠,是要我用才華回饋社會;哥哥是啟,就是用智慧開啟社會,所以他走向學術研究這條路。」樹德科技大學講座教授翁英惠說。

「所以我從小的志願,就是當老師,用知識回饋社會,」翁啟惠內心根深蒂固的觀念是,學術工作者的社會實踐,不能只是發表論文,「不能只是說說而已,寫論文也還是個人成績,怎麼讓研究真的對社會有用,這是我回台灣最想做的事。」

人生、大獎被官司「延遲」
卻找回平靜,成研究高產期

雖然2003年放棄美國高薪回台,其後在中研院院長任內主動參與修法、立法,讓《生技新藥產業發展條例》與《科技基本法》成為台灣技術移轉基礎,但卻讓自己也為技轉官司所累。翁啟惠笑說,自己就是技轉的第一個犧牲者,「但在台灣,或許是個學習過程。」

只是這段「學習過程」,他自承,真的讓人生有被「延遲(Delay)」的感受。

2016年,他原已獲頒國際三大化學獎之一的威爾許化學獎(Welch Award in Chemistry),卻因為爆發浩鼎案官司,無法出席頒獎,被迫放棄。學界都知道,威爾許化學獎的下一站,就是諾貝爾獎,但突如其來的風暴,讓可能的機會被延遲。

直到2018年底,他獲判無罪前,被官司纏身的近1千天裡,他幾乎只在實驗室與家,兩點一線移動,連剪髮,都讓妻子在家操刀。

他曾自承沒有足夠的耐心面對醫病互動,因此不適合當醫生;但過去幾年,他被迫從學術落入凡間,徹底體驗現實無情、感受人情冷暖。

那段時間,他彷彿又回到研究生涯初期,孤獨而專注的狀態,發表的論文數多達30餘篇,是整個學術生涯產量最多的時期。

直到去年底,他才終於「拿回」威爾許獎;接著,今年3月、7月,美國化學家協會的化學先驅獎、有機化學界四面體獎(Tetrahedron Prize)有機合成創新獎也跟著來報到。

如今,他終於走出黑暗幽谷、重回平靜,繼續邁向他的人生目標——做喜歡的研究。

「一個人會否成功,很多時候無法控制,得獎也是,那都是別人給的,」翁啟惠說,真正撐起一個人往前走的,是好奇心與興趣,因為「你自己要做什麼事情、要不要繼續,可以操之在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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