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稻埕的新舊融合 郭雪湖〈南街殷賑〉裡的流金歲月

迪化街的仿巴洛克式立面建築,依稀可回味過往榮光。
迪化街的仿巴洛克式立面建築,依稀可回味過往榮光。

【圖/文˙台灣光華雜誌】

百餘年前的大稻埕,是台北市最重要的商業區,港埠繁榮,洋行林立,各國使領館進駐,富紳名流雲集,人潮熙來攘往,車馬交馳,商業鼎盛的迪化街,米行、南北雜貨、中藥行與布匹店林立,人潮川流不息,當時便是摩登富裕的象徵。

近百年以後,大稻埕的風華並未走入歷史,畫家郭雪湖的〈南街殷賑〉膠彩畫,細膩描繪出1930年迪化街慶讚中元的民俗熱鬧場景,如今許多藝術家、文學家與文史工作者仍熱衷研究這幅作品,畫裡的街道場景、店鋪市招、人物姿態,甚至攤販的販售物品,都有著那個時代獨特的典故與趣味。

新舊融合的大稻埕

如果把〈南街殷賑〉對比今日的迪化街,我們依然可以看到大稻埕混雜著新與舊、融合與開放的特質,仿巴洛克立面洋樓進駐潮牌店,老字號商家與文青咖啡館並存,對比今昔,大稻埕又有了哪些新變化呢?

「我剛進駐這裡時,迪化街其實沒有什麼人潮,這邊都是倉庫。」大稻埕新住民──實踐大學媒體傳達設計學系講師吳勝文,2006年把公司搬到大稻埕,那時迪化街倉庫租金才區區幾萬元,「人們覺得迪化街已經沒落了。」不過才一轉眼,「現在這裡租金翻了好幾倍。」吳勝文的太太是大稻埕人,因此與在地店家熟門熟路,帶著我們走訪迪化街,一探這裡的趣味事。

畫中的歷史流光

大清早九點鐘,迪化街的店面幾乎都已開門營業,老一輩勤奮努力,才能發家起厝,累積龐大的財富。說起迪化街的富裕,一輛以「海神三叉戟」為名的頂級轎跑,就從我們面前駛過。在迪化街,頂級名車是常見風景,回顧過往,〈南街殷賑〉也似乎反映出當時的豐饒,畫中鮮豔招牌林立,旗幟飄飄,車水馬龍,極盡繁華。現今畫裡的商家都已物換星移,只有台北霞海城隍廟與乾元蔘藥行是「唯二」留存的地標。

位在迪化街71號的乾元蔘藥行,以「乾元元丹本舖」招牌出現在畫作裡。乾元蔘藥行是台灣第一家代理虎標萬金油的商家,當時民眾購買一瓶虎標萬金油,便可到永樂座看戲,百年前就已懂得異業合作,滾出新商機。可惜這間百年藥鋪在2021年歇業,招牌已經卸掉,據說覓地另起爐灶。站在乾元蔘藥行原址前,街屋立面仍可看到誇張的裝飾藝術梁柱,山牆上有一圓形牛眼窗,以人蔘浮雕裝飾,凸顯乾元蔘藥行以中藥起家的營業特色。

一旁的台北霞海城隍廟清晨便出現絡繹的參拜人潮,廟中呈現寧靜祥和的氣氛,裊裊輕煙扶搖而上,一如〈南街殷賑〉裡的場景。〈南街殷賑〉所描繪的時節是中元節,畫中城隍廟香火鼎盛,街道上擠滿中元節大拜拜與採買的人潮,街道兩側店家懸掛著「中元大賣出」(意為「中元大拍賣」)、「中元贈答品」、「中元大減價賣出」等旗幟,跟現在中元普渡很相似,現在中元節迪化街會有不少採買人潮,而量販商家也會摩拳擦掌,推出大促銷與普度「澎湃包」,商業策略與百年前類似。

澎湃中元節

迪化街上賣麵線米粉的老闆江志仁回憶,60年前的中元節可是人山人海,「那時的人很好客,辦桌請客,人越多表示越有面子。」除了中元普度,當地人最重視的信仰活動是號稱北台遶境第一的5月13日城隍爺生日廟會。百年佛具繡莊店老闆童振熙回憶,「以前城隍爺生日前的夜訪,比白沙屯媽祖出巡更熱鬧!」城隍爺生日時要迎熱鬧,各地陣頭風光盡露,八將出巡除煞,為店家消災解厄,帶來財富。不過近幾年迪化街神明排行有了變化,人氣最旺的神明已換成城隍廟裡的月老,月下老人為大家牽紅線,牽成好姻緣,附近店家老闆娘笑稱:「要是遇上七夕或是情人節,男的排到南京西(路),女的排到民生西(路)。」

面對神明人氣此消彼長,台北霞海城隍廟文宣長吳孟寰鄭重表示:「城隍爺不會吃醋,也樂見其成。有男同志朋友來求姻緣,月老幫他們成功達陣,我們甚至帶月老到日本參加多場台灣祭。」

雪湖阿公的視角

〈南街殷賑〉畫的霞海城隍廟,不少人推敲郭雪湖當時站在哪裡畫這幅作品,但眾說紛紜。倒是這幅畫的描繪視角很特別。「〈南街殷賑〉可讓觀看者彷彿可以由上而下俯瞰,前景卻又可以由下往前看。」吳勝文認為,郭雪湖在描繪整個街廓時,從各個透視點去繪畫,將他腦中不同景深的街景細膩地組合起來,「就好像現代人使用Photoshop繪圖一般,他很可能是台灣第一個在腦海裡直接Photoshop的人。」吳勝文打趣地說。

〈南街殷賑〉投射出雪湖阿公對大稻埕的繁榮印象,為了營造節慶的氛圍,畫中的迪化街建築都「增建」拉高,看起來很氣派,而實際中的迪化街,樓層頂多兩到三層樓高而已。在畫作左下角有一個「仙公卦」立牌,是迪化街仍留存的原生產業,也就是現在的擇日館(算命館)。「算命館對大稻埕商家來說很重要,老闆們從結婚生子、拜拜看日子、新店舖何時開張營業等,都極度仰賴算命老師,甚至連手機號碼都是老師算出來的。」吳勝文說。

百年前的復仇者聯盟

畫作中還可見到當年永樂座熱映的電影《火燒紅蓮寺》看板。永樂座是迪化街的大戲院,設有1,505個豪華座位,「《火燒紅蓮寺》可說是那個時代的「復仇者聯盟」系列,每一集都非常賣座,一連演三集。」吳勝文說,當時電影盛況空前,報章紛紛給予報導:「每夜觀眾滿員,絕好人氣」、「崑崙派與崆峒派不睦,諸劍客互施法術,刀光劍影,令人呼快。」在電腦特效還未問世的當年,《火燒紅蓮寺》電影竟可出現人體變大變小、劍光鬥法、掌心發雷、口吐飛劍等特效,轟動一時。

畫中還出現的寶香齋商行,這是台北市當年最頂級的知名糕餅店,後來的義美、李亭香等糕餅店師傅,便是從寶香齋分支而來。寶香齋供應廟宇拜拜的糕餅,卻每逢週日休息,老闆是長老教會信徒,信仰基督教。這點可看出大稻埕融合多元的特質,「在大稻埕處處可見這種融合的特色,教堂與廟宇並存,泉州人、福州人、日本人、洋人匯聚在此做生意,而且百年前就開始了。」吳孟寰說。

從〈南街殷賑〉中還可一窺當時的流行商品與台灣特產,例如日本人會帶回「內地」(日本本國)的蓬萊名產、香蕉、大甲帽子與原住民商品等特色伴手禮,懸掛的商家招牌也琳瑯滿目,象徵新生活的鐘錶店、零食店、藥行、布莊、商會、美孚石油與甜點糕餅店等等,呈現百工百業繁榮的景象。畫裡還可看到人力車、自行車、汽車、交通標誌,甚至水溝蓋,顯示城市基礎建設的先進。

大稻埕飄書香

百年過去,大稻埕的南北雜貨、中藥行、茶葉與算命館等傳統產業其實都在,「只是樣貌跟以前不同了。」吳孟寰以大稻埕遍地開花的咖啡廳與小酒館為例,「這一點也不奇怪,百年前大稻埕就有冰咖啡,日治時期有江山樓與春風得意樓等喝酒處,只是現在換成了米凱樂啤酒吧,對我們來講,大稻埕一直沒有退流行。」

2022年底,迪化街冒出一間郭怡美書店,老屋+咖啡+上萬本藏書,頓時成為網紅打卡新地標。出資開設書店的,是獨立共和國創辦人暨社長郭重興。緣份說來奇妙,郭怡美書店位址正是郭重興的祖父、富商郭烏隆百年前的起家厝,對面是上市公司聯華食品的發跡地。百年前,郭烏隆在迪化街開設「郭怡美商行」,販售砂糖、麵粉等雜貨,百年後郭家後人讓老屋新生,開設獨立書店,為大稻埕揭開新頁。

走進郭怡美書店,前後兩棟街屋佔地廣大,以天井串連,天井上方設有一座天梯,營造出獨特的空間感。室內則採用低調溫暖的燈光照明,搭配古樸的建材,襯托出古幽氛圍,是個坐下來會讓人心情沈澱,令人喜愛的質感書店。「郭怡美書店」的一樓為書店,選書品項呼應大稻埕的街區特色,從飲食、茶、文化、民俗到歷史等書,應有盡有,彷彿大稻埕的展示櫥窗;穿過天井後的二進空間提供咖啡及輕食,可以坐著慢慢品咖啡、喝茶,翻閱自己喜愛的書籍。

玩轉大稻埕

吳勝文推薦的「孵咖啡─孵珈琲洋館」則位在歸綏街上,是一間有著昭和風情的咖啡館。拾級來到二樓,可看見咖啡館內收藏許多古董老件,昏黃的燈光讓心情立刻懷舊起來,彷彿重回到溫暖而正向的昭和年代。復古老派的情調,有味道的傢俱擺設,馬賽克拼貼檯燈,在鵝黃色燈光的微微投射下,適合來一杯咖啡、喫杯茶,與朋友一起窩著聊聊小心事。店內有自家烘焙咖啡豆、甜點與輕食,適合消磨一個下午。

DoGa台北迪化店是另一間打卡點,店內販售網路紅到不行、外銷熱賣到翻掉的酥脆辣椒餅乾零嘴,在古老歷史的大稻埕街區,DoGa卻宛如潮牌名店,兩者雖然屬性天壤地別,竟能毫不違和地在一起。冷冽金屬風搭配霓虹燈箱,炫彩天花板呈現謎走色調,架上陳列著色彩鮮麗的各式產品,展現年輕的品牌活力。文創品牌印花樂則可以提供旅人絹印手作與藝術手作課程,到這裡來可品味一下正港的台味印花美學。

雪湖阿公用〈南街殷賑〉將大稻埕定格在時空裡,大稻埕的豐饒與繁華,百年後依舊不變,這裡有說不完的故事,等你來發掘。你可以走進潮店購物,或是探訪幽深巷弄裡的富豪宅第,推開咖啡館的門,坐下來喝杯咖啡,醞釀懷舊的情緒,然後帶走琳瑯滿目的香料與藥材,回家為自己燉個大補湯,細細品味新舊融合的大稻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