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然的野味&野趣〉之五 溫哥華有座 百年「蒼鷺林」

〈大自然的野味&野趣〉之五 溫哥華有座 百年「蒼鷺林」

一般說起「鷺鷥林」,指的是小白鷺、夜鷺與黃頭鷺這三種鷺科家族成員,一起混居同一個林子集體營巢的現象,全世界萬種鳥類也只有這三種鳥具有這樣習性。

這樣的「鷺鷥林」,臺灣頭臺灣尾很多地方都有,北部最有名氣的就是新北市的坪林鷺鷥林,五年前我在講義寫過一篇〈來,我們去坪林看鷺鷥〉(二○一二年七月號頁五○)。野鳥一向來來去去,鷺鷥林什麼時候會形成,什麼時候會消失,誰也說不準,不過坪林的鷺鷥林幸運地直到今日還看得到。

此外,譬如臺南四草湖的紅樹林、彰化大城鄉西港村、桃園觀音鄉廣福村,或是嘉義東石朴子溪東石大橋下等等地點,也都有鷺鷥林可以觀察,其中以西港村的規模最大,據在地鄉人說也有一、二十個年頭的歷史了,數量不下萬隻,相當可觀。只是隔著濁水溪與六輕的污染為鄰,多年來當地居民為了捍衛自己的生活與健康奮鬥不懈,已經極為孤單而艱苦,何況比人更為弱勢更為無助的鳥。不知今天那裏的人與鳥,命運又都如何了?

這次,我要講的則是單一一種蒼鷺集體營巢的─「蒼鷺林」。

我們臺灣看得到的蒼鷺,屬於冬天才遷徙到這島嶼過冬的候鳥,不在本地繁殖。每年十月至翌年四月,甚至七月都有機會邂逅,不必進入野地,即使住在城市裏也有機會在公園綠地相遇。我走在臺北市邊緣的近郊就經常看見大蒼鷺孤身佇立枝頭,動作少有變化,不知道腦袋瓜裏在「想」些什麼,還是什麼都沒在「想」。不然,就是在河岸溪邊專心捕魚。若想看見大群的活動,臺灣西岸的河口或臺六十一線沿線的魚塭水塘,或翻越山嶺穿過隧道,蘭陽平原譬如五十二甲溼地,都有讓人心跳加快的畫面。

有一年,親家郭興隆先生開車載我,從嘉義朴子到臺南七股跑了一段臺六十一線,半途突然瞥見路旁有一間幾乎傾圮的農舍,半塌屋脊停棲了十幾隻蒼鷺,姿態不一,只見瓦片磚牆上頭,白色糞痕累累,新舊交疊,我揣測牠們在此據地為寨恐怕有許多年了。那天天氣不是很好,天空霧霾霾一片,然而那樣的畫面卻一直留在我的腦海裏,揮之不去。

六年後的今年,同樣的二月,大學時代同班好友王鴻仁、羅淳美夫婦知道我的心願,又開車載我回去尋找了一遍,然而彷彿五柳先生的「桃花源」一般,無論如何也找不到那間將倒未倒的古厝,還有停落屋脊的蒼鷺了。不過一路開車,發覺遭污染的天空似乎比六年前更加嚴重了,灰濛濛一片,看不見半點藍色穹蒼。我的心,跟天空一樣的凝重。

除了我們臺灣,哪裏也可以看見灰蒼鷺?

飛來臺灣越冬的蒼鷺又稱「灰鷺」,當然是因為一身羽氅蒼白帶灰的緣故,可能來自北方的中國、西伯利亞,朝鮮半島或日本。其實北半球由西向東,從不列顛開始延展,經過歐洲溫暖地區,再穿過東歐、蘇俄,直至最遠東的日本;向南則有中國、印度,以及非洲南部地區以及馬達加斯加島,都可以看到跟臺灣一模一樣的「蒼鷺」。

臺灣與東南亞幾個溫暖國家,都是北方蒼鷺冬天南下度假之地,同樣道理,非洲南部的蒼鷺,冬季就北上至溫度較高的中非避冬。西班牙、葡萄牙、義大利以及土耳其,則是歐洲北部蒼鷺南下越冬區。

說到了這裏,如果你手邊有張世界地圖,不妨攤開看看,灰色蒼鷺究竟如何分布世界各地,又如何遷徙,就會有更清晰的概念。我也相信,再回頭觀看我們島嶼上的蒼鷺,內心感受當不再一樣─是的,野鳥沒有國界的囿限,比我們人類更為「自由」。

北美蒼鷺與臺灣的蒼鷺,有什麼不同嗎?

北美蒼鷺又叫「大藍鷺」,與臺灣的灰蒼鷺同科同屬,除了體形大小,羽氅色澤或許有些差異,兩者並無十分明顯的不同。

北美藍鷺身高在九十七至一百三十七公分之間,臺灣灰鷺較矮,挺立最高大概只有一百零二公分左右。雙翅展開,灰鷺只有一百五十五至一百七十五公分,藍鷺則可以超過兩百公分,跟白頭鵰不相上下。體重的話,藍鷺也略勝一籌,重大約二點五公斤,比灰鷺多了一公斤多一點。像蒼鷺這樣的大型鳥,只有這樣的體重,可見鳥兒有多「輕」。

至於身上羽色,臺灣蒼鷺一般較為淡白,北美則比較偏灰藍,所以才叫「藍鷺」,色澤深淺與暗淡的變化,接近「暗光鳥」夜鷺,予人典雅而穩當的印象。然而蒼鷺羽毛顏色本來就多變化,有時是光線問題,有時因為年齡關係,看起來有時深有時淡,因此不少時候,兩者外表幾乎沒有多大差異。

灰鷺與藍鷺都是大型高腳涉禽,分布區域也許不同,棲息環境卻大同小異,食性也相差不多,甚至「生氣」時候的嘎叫亦無不同。坦白說,每次聽到蒼鷺低沈洪亮,荒野味十足的叫聲,沒有一次不喚醒我對大自然追求的渴望與思慕之情。

北美加拿大有座百年「蒼鷺林」

臺灣很多地方都有大小不一的「鷺鷥林」,北美很多地區也都有「蒼鷺林」。溫哥華的蒼鷺林也許不算北美最大,卻擁有近百年歷史,而且就坐落在繁忙的大城市之中,無需辛苦跋涉深入野地,即可就近仔細觀察。

溫哥華是加拿大第三大城市,臺灣旅客出遊加拿大少不了都要到這裏走一遭。一直以來,溫哥華在我心目中是座少見的「鄉城」,鄉下城市。人口沒有一般大都會那麼多那麼密,發展也不如東岸幾個大城市那般先進,然而譬如多倫多放眼望去大概就是人與房子,難得有幾棵綠樹。如果限用一句話來形容溫哥華,我想到的是─「樹比人還多,而且多很多」。

就在這座鄉城西北角有一大塊土地突伸入海,四面幾乎被海水包圍,面積四百零五公頃。這一整塊岬地就是一座龐大的森林公園。我換算了一下,將近有十六個臺北大安森林公園,或二十七個半臺南公園那般大小,即使占地九十五公頃的高雄都會公園,勉強也只有它的四分之一。它就是人稱「綠色心臟」,很多臺灣旅客都會到此一遊的「史丹利公園」。

史丹利公園有一百三十年歷史,園內超過三、四十公尺高的巨樹,平常可見。單是沿著水邊走一圈蜿蜒十公里,一萬三千一百二十三步的Seawall步道就十分迷人。步道設計,步行者與滑輪者、自行車騎者分道而行,為了步行者安全起見,滑輪與自行車只能採逆時鐘單一方向前進。

走到Seawall盡頭附近,有一潭比整個臺南公園還要大的人工湖,名叫「迷湖」,湖西南不遠處有一撮不疏不密的林子,那裏就是鮮少外地遊客知曉的「蒼鷺林」。大藍鷺在這裏集體營巢已經有十七年,但是在史丹利公園四處聚集築巢則將近有一百年。換句話說,這些蒼鷺已經連續十七個年頭,年年都重返這相同地點繁殖下一代,我也斷斷續續觀察了有幾年。

這些藍鷺每年都在同一時間回來嗎?

是的。時間大概多在二、三月之間,今年的紀錄是三月十一日,比去年晚了三個星期,不過也有過最早紀錄發生在一月中旬。今年四月中我帶朋友去了兩次,現場藍鷺一如往昔,十分忙碌,有的忙著撿拾樹枝,有的忙著交配,有的為了巢窠與鄰居在大聲爭吵。

有人估計,去年回來繁殖的共有八十三巢,育養了一百三十八隻小鷺。我查了一下,二○○五那一年的紀錄超過了一百七十巢,十年之間相差了一倍,變化不能說不大。今年,我看林間樹梢猶有不少空巢,也許有的還在路上,就跟今年春天一樣,來得比較晚。

全世界的大藍鷺,有三分之一住在加拿大與美國交界,西部地區的峽灣一帶,夏季時節從阿拉斯加到溫哥華所在的卑詩省南部,都可以看得到。到了冬天,分布區域就會向南延伸至墨西哥、加勒比海地區,直到南美。

基本上,卑詩省的藍鷺屬太平洋亞種,並無遷徙習性,只因近年來愈來愈難找到不受人類干擾的棲地與營巢點,數量明顯逐年遞減,類似史丹利公園內這樣的「蒼鷺林」算是「異數」,這些鳥兒顯然已經習慣與人為鄰,一般來說,很多時候人類的干擾往往會迫使育雛中的鳥兒棄巢。

溫哥華「蒼鷺林」的大藍鷺每年舊地重返,並非雄雌比翼相偕蒞臨,通常雄鳥比雌鳥要早一個星期左右抵達。抵達後,有的很快就進行交配,有的可能要等一、二個星期。至於什麼時候抵達,什麼時候下蛋,食物來源是否充足則為主要決定因素。

藍鷺如何選擇育雛夥伴?

不管我們認為蒼鷺是什麼樣的一種鳥,不管我們認為牠是否長得高貴優雅,也不管是灰鷺還是藍鷺,就「愛情」而言蒼鷺怎麼說都霑不上「浪漫」的邊。牠們選擇伴侶,但不會終身相守,如果失去伴侶,也不會自己一個繼續孤伶伶生活。

蒼鷺一生除了遷徙與繁殖,一向獨來獨往,難說這是牠的選擇,但至少天生如此是可以肯定的。仔細想想,這樣的生活方式在禽鳥世界中其實並不算特殊,很多以打獵為生的鳥類一輩子都是「獨行者」,鷹隼猛禽如此,翠鳥與夜鷹亦如此。

然而蒼鷺懂得旅行時需要結伴,繁殖時大家一起來,明白「合作」與「社群」,在生命裏某些特定時刻的重要性。

求愛之前必先求偶,求偶就必須努力「展示」自己,吸引異性。繁殖期間,雄性蒼鷺一身羽氅,在母鳥眼中最「美麗」最「迷人」的就是頸部與胸前,隨風飄逸的飾羽。時間一到,雄性蒼鷺莫不努力伸長脖子,蓬起毿毿飾羽讓風毣毣地吹。若還不足,則凌空繞圈飛行,有時再搖一搖樹枝,加深母鳥的印象。公鳥求偶舞蹈也許不如鶴那般精彩,不過時而也會伸伸翅膀,撐開雙翼,博取關愛的眼神。

說真的,每次想起大藍鷺為了討母鳥歡心,看牠在空中繞圈子的那一副「憨」樣,心裏都會不禁粲然一笑,笑牠的可掬可愛。蒼鷺平常飛行都是縮著脖子,繞圈子時候卻是把脖子伸得又直又長,眼睛瞪得又圓又大,神氣彷彿「興奮」又像似「受驚」,這也是為什麼我覺得牠「一板正經」得令人發笑的緣故。繞圈子通常都在早晨,那時候的陽光十分柔和,十分金黃,特別好看。

蒼鷺交配之前,通常會有幾個明顯「預備」動作,但不必然一一發生,也許只顯現其中之一。

第一種較常見的是,雌雄雙鳥站在樹梢巢窠邊緣,對著地面,把脖子拉得又長又直,這樣的姿勢平常用來宣示領域,繁殖期間卻有著不一樣意義,通常都是兩隻一起來,甚至偶爾脖子還會相交。

另一個動作,則是雌雄雙鳥面對面、喙對喙咬在一起,然後一前一後同時推拉。

最後一種則是彼此互相啄理羽毛,或以嘴喙摩娑對方的頭、頸與背部。想想這幾個身體部位都是蒼鷺腳趾難以搆到之處,也許蒼鷺就以這樣的「體貼」方式來鞏固彼此關係。只是交配時間過後,類似這樣的「體貼」或「關心」就很少再看見,彷彿那些曾經「迷人」的飾羽是否猶在,誰也不在乎了。

藍鷺會舊地重返,也會舊巢新用嗎?

藍鷺會舊地重返,尤其原來就在原「蒼鷺林」出生的小鷺,但不必然會重用原來舊巢,也不必然再尋找舊有伴侶相聚。蒼鷺雖然行一夫一妻制,但僅限於繁殖當季。

蒼鷺的巢窠,用材簡單,搭築方式也很簡單。重返後,有的就揀選現有舊巢,雌雄合力修葺一番;有的則另築新巢,然後整個繁殖期間就一邊孵蛋一邊「改進」,一邊「維修」。

巢材選擇,通常為大小不一,不粗不細的枝椏,有時我也看見雄鳥銜著的樹枝,竟然有一公尺之長,從我頭頂神氣地飛過。巢窠中央通常留著一口杯狀淺窪,再鋪襯青苔、地衣或樹葉,用來撐托蛋與幼雛。大體上,雄鳥負責出門撿拾樹枝,雌鳥負責在家編織。造巢所需時間,有的不用一天就完成了,有的卻要花好幾個星期,但也不見得就比較「豪華」比較「結實」。

什麼時候下蛋?何時開始孵蛋?

築好了巢就準備下蛋。一旦開始下蛋,通常每隔一或兩天下一顆。一窩可以有二至六顆,平均多為四顆。親鳥產下第一顆蛋,即開始臥孵。史丹利「蒼鷺林」的藍鷺通常於二、三月間開始孵蛋,萬一不幸失敗,親鳥多會重新再下一窩,甚至兩窩,所以即使遲至五、六月,還有機會看到有些鳥兒尚在孵蛋之中。

誰負責抱窩?為何需要起身翻蛋?

親鳥產下第一顆蛋後隨即開始抱窩,時間長達二十六至二十九天,不過超過三十天也很平常。孵蛋工作雌雄親鳥一起分擔,白天大家輪班,交班時間並無一定,有時二、三十分鐘,有時超過大半天也不見換手,夜晚就由雌鳥專責。

蛋,必須一直維持在攝氏三十七到三十八度的溫度。抱窩期間,可以看見親鳥每隔一段時間就要起身翻蛋,那是為了讓蛋能夠平均受溫,胚胎才不致「黏」在蛋殼內壁上。有時候我看見雌雄雙鳥先後離巢覓食,一整窩的蛋無人看守,難免讓人擔心,所幸多半不會離巢太久。

雛鳥破殼之前如何呼吸?

蛋殼未破,雛鳥在蛋殼內如何獲取氧氣呢?蛋殼內的氧氣又是從哪裏來的?

我們知道,蛋殼上面分布有無數我們肉眼看不見的毛細孔,氧氣就經由這些微小細孔進入殼內,同樣地雛鳥開始自行呼吸後排出的二氧化碳廢氣,也是經由這些細孔排出殼外。一顆蛋究竟有多少毛細孔呢?就拿家中飼養的雞為例,大約有七千個。

雛鳥在以「蛋齒」破殼之前,先會戳破蛋膜,從氣室中大口吸入「一生的第一口氣」,真正破殼大概一天後才進行。一旦開始,嘴喙自然會一直保持在逐漸擴大的裂口邊緣,就像人關閉在密室中,缺氧時鼻孔自然會掙扎地四處尋找空氣。

換句話說,雛鳥想要「破殼出世」,從吸入第一口氣開始,過程可以長達四十八小時,比我們想像還「辛苦」。

想要觀察藍鷺幼雛出世,大概在四月初或五月這段時間機會較佳。

親鳥如何餵哺幼雛?

一般來說,小鷺可以在巢窠附近枝椏上自由走動,練習振翅時候,大概有七、八周大了,這時期常有粗心大意的小鷺從樹梢摔下來,丟了小命。其實說精確一點,小鷺何時能夠離巢,時間每年都不必然一樣,我想應該跟那一年的食物是否充足有關。

小鷺出生後由雙親輪流餵哺。初生小鷺十分無助,只能顛巍巍地在巢窠內爬行,親鳥就站在巢邊,反吐出已經半消化的食物,小心翼翼低頭放入雛鳥口中。這段時期,餵哺之後親鳥必須趕緊再入巢伏臥,以保幼雛體溫。

雛鳥稍大後,活動力比較強,只要親鳥一現身,上下兩片嘴喙立刻敲得喀喀作響,每次遠遠我就聽到如此激烈的索食聲。這段時期,親鳥改將食物反吐在自己嘴內,由幼鳥自己伸嘴入內取食。到了最後階段,食物就直接吐在巢窠內,任由幼鳥搶食。小鷺成長速度極其驚人,不到一個月體重就增加了四十倍,從初生時的五十公克變成了二公斤。

很多時候同一窩裏總有一、二隻最後才破殼,這些身材比較弱小雛鳥,往往因為競爭不過而難以倖存。先孵出的小鳥多半占盡了「便宜」,有時難免因為競爭殺死自己手足,有的就乾脆推出巢外比較省事。真如俗話說的,「小的吃拳頭,大的吃饅頭」,何況還有天敵的威脅。

鳥學專家說,一窩中有三、四隻的小鳥,能夠活下來長大離巢的大概只有一、二隻。據我個人觀察經驗,「鷺鷥林」的小白鷺鷥也有如此手足相弒現象,所面臨的生活困境亦差不多。

小鷺離巢後就離開了父母?

小鷺離巢後,還會跟著父母二、三星期。這時候,牠們大小已經跟父母差不多了,不過仍然需要依賴親鳥餵哺。到了六月,「冷水要挑,熱水要燒」,完全就靠自己。

再到了八月,也就是這個時候,史丹利「蒼鷺林」的蒼鷺大概就慢慢走光了,林子突然變得讓人有點不習慣的異常安靜,樹下走過的路人或許會抬頭觀看,也許有人會想起曾經有段時間,這裏住過一群嘈雜而美麗的鳥兒。

離巢的小鷺通常「物以類聚」集合在一起,分散到鄰近的湖泊、內灣、海灘、沙洲,或離岸島嶼。到了冬天,常可看見不少成鳥或亞成鳥,散布在各式各樣的農田、草地裏覓食,捕食最多的就是田鼠。夜晚大家一起睡覺,天亮了再各自分頭討生活。

根據專家的追蹤,亞成鳥能夠活過「第一個冬天」的不到四分之一,過了冬天,活下來的就有百分之七十五的機會長大成「成鳥」。那些在繁殖季末尾才降生的小鳥,如果遇到那年「歹年冬」,日子更加辛苦。小鳥若要活下去,經驗的累積很重要,自己固然要努力,少不了也要運氣。聽起來與我們做人奮鬥,好像也沒差多少。

離巢小鷺,明年還會再回來嗎?

藍鷺亞成鳥,一般需要二十二個月才具生殖能力,所以離巢後的頭一、二年成功繁殖的機率並不高。所以,今年回來史丹利「蒼鷺林」育雛的,很多都是兩年前,也就是二○一五那年夏天離開的亞成鳥。

藍鷺一般可以活多久?

野地藍鷺的壽命,一般有十八年,只是大半的成鳥大概只有十年歲月。十年,不過十個寒暑,但對一隻天天在野地裏奮鬥求生的鳥兒來講,也不算短了。

「蒼鷺林」的蒼鷺何以能夠如此容忍人類?

史丹利「蒼鷺林」一旁矗立了好幾棟四、五層樓高公寓,不遠處的公園外環道即使沒有「車如水」也「馬如龍」,巢窠之下人來人往,何況溫哥華住民顯然一年比一年多,這一切騷擾公園裏的蒼鷺似乎都「包容」了。

其實不管什麼「種」,只要到野地多走走,多增加認識機會,很快就知道蒼鷺有多敏感,經常遠在二百公尺之外,一發現有人接近,隨即粗聲嘎叫兩聲,掉頭就走,表示牠「生氣」了。遭受過度干擾的蒼鷺,不僅可能隨時棄蛋,也可能放棄幼雛,甚至拋棄巢窠。

十七年前,史丹利「蒼鷺林」剛開始形成時只有六個巢,才過了四年就增加到一百七十多巢,然而去年卻只剩下了一半不到,不免令人驚異。

為什麼呢?答案必須尋找。

為什麼樹幹上包了一圈鐵皮?

從二○○四年開始,每年三月到七月這段時間,「蒼鷺林」的一動一靜都會受到「史丹利公園生態協會」密切的注意。協會有編制的職員,也有熱心的志工,還有各個學術團體的支援。

從地面昂頭計算樹上巢數,最清楚也最方便,哪個是新巢哪個是舊巢,不難掌握。旁邊公寓則有制高點的便利,每一巢都逃不過「鷹眼」的監視,整個繁殖季無一遺漏。每一步都按照鳥類學一定的標準與程序,一一記錄。這些成果將來都會交給省級與聯邦的生物學家分析,以利大藍鷺以及生態環境的研究,不分全國或地方,一律受惠。

藍鷺雖大也有天敵,除了人類,還有鷹鵰、烏鴉與浣熊,尤其浣熊最為頭大,不只垂涎巢中的蛋,也覬覦雛鳥的肉。浣熊擅於攀樹,不分晝夜,有蛋就偷吃,沒有蛋就在巢內睡覺。有一年,共計有四十四巢遭受侵襲,絕大部分都是浣熊犯的案。

史丹利公園內這一支藍鷺亞種,雖然分布卑詩省各地,卻因為浣熊而陷於瀕危的鳥種,公園內浣熊行徑所以愈來愈囂張,人們任意餵食恐怕是最大原因。七年前,公園管理處開始在樹身箍上一圈鐵皮,鐵皮溜滑,浣熊腳爪再銳利也難過這一關。如果你有機會到史丹利公園,看到「蒼鷺林」許多樹身上箍了一圈圈的鐵皮,就不會覺得納悶了。

「蒼鷺林」的鷺群會不會因此殺死了樹木?

一只巢窠如果平均住了四隻蒼鷺,八十六個巢就有三百四十四隻大小蒼鷺,想想一天要排多少的糞便?

大群鳥聚集的棲地或繁殖林,通常經過幾年的「蹂躪」很快就顯露疲態與老相,史丹利的「蒼鷺林」亦難避免。這個林子大半由大葉楓、紅橡木,以及俗稱「法國梧桐」的三球懸鈴木,三種樹木組成。

日子久了,不但樹身與樹葉塗上一層又一層的鳥糞,地上土壤也逐漸變質,原來蒼鷺寄棲的大樹卻開始慢慢凋萎。繁殖初期,大鷺就近攀折鳥巢所在或鄰近大樹的枝椏來築巢,大樹少了正在冒芽的樹枝,可以行光合作用的葉子也就減少了。光合作用不足,樹就沒有生長茁壯的機會,所有的樹不管有巢沒巢,一併受害。

每次我在「蒼鷺林」下走動,總不免提心吊膽,除了擔心自己,也害怕攝影器材遭殃。蒼鷺的「糞彈」不是小小一坨,而是像霰彈一般漫天而下,殺害面積大,殺傷力又強。絕非我危言聳聽,蒼鷺半空中潑灑下來的「糞水」有糞也有尿,腥臭無比。幾個月下來,地面早已開花滿地,有時為了觀察角度不得不勇敢踩上去蹲下來,單是聞其味即足以令人作噁。若是不幸中彈,我看乾脆當場陣亡捐軀,比試圖用香皂去腥還省事─「死」了就算,衣服不要也罷。每次去帽子一定不能忘了戴,而且愈大頂愈好。

公園管理處體貼生客,還立了警告牌,以免無知受害,人車都一樣。

下次去加拿大溫哥華的史丹利公園,不要忘了也去「蒼鷺林」走一遭。我的經驗,三、四月份大半蒼鷺趕著銜枝築巢,有的則忙著交配,有的忙著跟鄰居吵架,「精彩」故事比較多。最好能夠跟著太陽伯伯起床,太早去了蒼鷺林還在周邊公寓的影子裏,光看金黃而柔軟的陽光撫摸樹葉樹身的變化,就不虛此行了。過了十點,陽光就變得刺眼,不耐看了。

我想,不管是我們臺灣坪林的「鷺鷥林」,還是加拿大溫哥華的「蒼鷺林」,都是難得的大自然教室,也許我們學到的是知識,也或許是心靈的療癒。當我們靜靜觀察這些鳥兒一天忙碌生活的片刻,莫忘了我們都是長大了的成人,身旁還有孩子看著我們學著我們,我們一定要讓大自然,讓土地與樹木,也讓鳥兒知道我們都是懂得「尊重」別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