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hoo奇摩新聞 如何關閉批踢踢
⊙蕭良嶼
2019年，弗德里克．布倫南（Fredrick Brennan）接受BBC採訪時表示，自己後悔創建了8chan。8chan曾是美國紅極一時的網路論壇，所有社會邊緣人都能在上面找到同好。無論是白人至上主義、新納粹、另類右翼、種族主義、性別歧視，8chan全都歡迎。
一開始，8chan是因為仇恨女性遊戲開發者的「玩家門」（Gamergate ）事件而崛起，到了最後，它成了每一種仇恨犯罪賓至如歸之地，多起大規模槍擊事件行凶者乾脆在上頭發佈犯案宣言。同時，它也任由兒童性影像流竄其上，8chan就是以言論自由為外衣，包裹仇恨與墮落的代名詞。
2013年，布倫南19歲時創辦了8chan，他是一位先天性成骨不全患者，也是一位軟體設計師。他曾經相信「每個人都能自由發言」的網路論壇能夠讓世界變得更好，也曾發表「像我一樣的身心障礙人士應接受絕育」的文章，表達自己不明白為什麼要出生到世界上受苦。但到了2016年，布倫南退出了8chan營運，並且逐漸轉為公開反對8chan所代表的「價值」，他不再相信放任縱容極端言論能夠讓世界變得更好。
布倫南創立8chan時的年紀，與當初台大資工系在校學生杜奕瑾創立批踢踢相仿。批踢踢實業坊至今仍架設在學術網路上，沒有跟同時期的其他bbs站如KKCity或椰林風情一樣因為時間淘汰消失，可能只是歷史的偶然。
它在太陽花運動時期曾成為網路串連的重要媒介，而十年後青鳥行動卻已經與之完全無關，甚至「嘲諷青鳥」才是批踢踢大看板的主旋律。二十歲以下的年輕人泰半不知道批踢踢是什麼，但批踢踢生態圈的影響力卻依然換個面貌存在。
舉例而言，網紅4X貓曾經擔任批踢踢八卦板板主；高虹安案共犯辦公室主任陳奐宇曾是批踢踢站長、另一位共犯王郁文同樣出身批踢踢，是所謂台大 13 妹「公衛文」；高虹安案關係人「歷久網路媒體股份有限公司」負責人吳達偉（Z9）則是多屆批踢踢名人榜榜上紅人。
儘管如此，近來批踢踢再度成為網路上討論焦點，卻是因為現任站務站長，ID為「FrostMaiden」的蘇姓男子涉入「創意私房」案並且墜樓身亡。蘇姓男子以開設補習班之便，涉嫌偷拍數百支未成年女孩的私密影像，提供給其他創意私房會員。而諷刺的是，當政府推行「iWIN網路內容防護」時，批踢踢這邊的對口就是蘇姓男子。
批踢踢站務站長涉入「創意私房」
當蘇男的站務身分遭到揭發，充斥著孩童偷拍、盜存影像分享的批踢踢幼女板（KODOMO）馬上遭到嚴厲檢視，很多人在網路上表示「應該關閉批踢踢」。當然，也有一些人指出，批踢踢不是只有壞的部分，不應該只因為KODOMO板存在就關站。
認為批踢踢應該續存的人，或多或少有一些共通的說法，就是「我對批踢踢有感情」、「批踢踢不是只有這些壞的面向」。甚或，如4X貓的說法：「把批踢踢關了，這些有問題的人會流竄到其他角落，反而更危險。」
身為見證批踢踢系統茁壯、甚至參與過第一梯批踢踢兔開放註冊的使用者之一，我也對批踢踢有感情，十幾年的帳號要是被砍或者被盜肯定也會傷心，但這並不妨礙我同意批踢踢應該關站──至少，必須從學術網路上離開。
刻意驅逐女性的網路空間
前面提到，8chan的起點是「玩家門」，男性網路用戶針對特定女性遊戲開發者大量傳送強暴和死亡威脅，認同自己有權騷擾女性遊戲開發者的男性用戶集結到8chan，自此開啟美國網路仇恨言論新篇章。
批踢踢雖然當初成立時原本只是中性媒介，讓各大學校系可以在上面開設看板，並且分興趣主題進行討論，但之後二十多年間，批踢踢只是一再證明自己是男性包廂（Man Box），有意且持續性的驅逐女性使用者。譬如，女性使用者被趕出性板，另立「女生性板」；漫畫討論板（C_Chat）未經男性使用者同意，不得討論女性漫畫；婚姻板因為女性使用者較多，而經常有無關的男性使用者前往蓄意攻擊「這裡是媳婦板、一言堂」。
女性一再地被從公共議題的領域中驅逐，被趕入網購、美妝看板，然後主事者覺得這樣就「夠好了」。
批踢踢有幼女板，說真的根本遠不是它最致命的問題。這個論壇的生態本質上不利於半數國民，卻架設在國家資源上，而且管理群僅是義務性質，也從來無意改善這些問題，而以言論自由這類模糊的概念，來掩蓋系統失靈與責任怠惰。就像蘇姓男子身亡之後，批踢踢的對外聲明僅是「個人行為，不涉站務」。
首先，批踢踢直到2022年才改採全面加密連線，基本上等同資訊裸奔，這是很大的問題；再者，站務站長的權限是否可以看到匿名文章資料、使用者私人信件，各方說法不同，於是有人問：「究竟是什麼樣堅定的信仰，讓批踢踢剩餘還活著的高層覺得，蘇姓男子連自己開的補習班廁所都架設偷拍攝影機、多年來卻完全沒有濫用職務之便從事窺視使用者隱私的行為？」
這已經是一個腐臭生蟲的地方，對它有再多的感情都沒法讓空氣不臭。
七月二十六日起新竹板禁止討論高虹安
2024年7月19日，批踢踢站務站長蘇姓男子墜樓身亡；26日，新竹市長高虹安一審被判刑七年四個月，批踢踢「新竹板」板主即刻禁止板友發文討論高虹安，理由是「高虹安與新竹無關」。
地方看板不能討論地方縣市首長，那麼究竟這些看板的「公共性」何在？繼續浪費國家資源的正當性何在？學術網路與軍事網路是兩種在戰爭發生時不會第一時間被斷的網路，假設零日攻擊發生，台灣屹立不搖的唯一論壇竟然是屢屢歌頌投降主義跟機會主義的批踢踢，不願做亡國奴的台灣人果真能接受嗎？
批踢踢曾經自豪於自己的「中立性」，這番「中立性」讓這個網站得以持續以權利義務不明的狀態寄生學術網路。批踢踢的站長群幾經交替，自初代開始就抱持著同樣的樂觀幻想，認為網路無政府主義行得通，認為網路言論市場機制會「自動去蕪存菁」，豈料結果卻遠非如此。因為對現實不切實際的誤判，導致在還有機會挽救時，從未有人主動正視批踢踢「免於8chan化」的可能，到了今日競品太多、含金量太少，批踢踢已經無可救藥。與其浪費時間治療，不如整個砍掉，大家各自備份文章回家，就當夢一場。
8chan的下場發生在2019年。
Cloudflare執行長馬修普林斯（Matthew Prince）考慮兩年之後，單方面停止了為8chan提供內容傳遞網路（CDN）服務。8chan輾轉更換服務商，最終宣告停止營運。同年，普林斯也停止了其他一些小型但惡名昭彰網路論壇的服務，皆導致其關站收場。
那麼，那些「有問題的人」有因此流竄到其他地方惡化美國治安嗎？答案是「並沒有」。
當時，歐盟《數位服務法》仍未誕生，面對混沌且充滿對弱者的暴力與惡意的網路世界，人類沒有一套對付魔鬼的咒語。由Cloudflare來執行本該由法院或中立第三方評鑑機構做出的判斷，絕非上策，是不得已的權宜之計。
2022年，台灣政府擬仿照歐盟提出《數位中介法》草案，遭到包括批踢踢在內的網路平台強烈反彈，而胎死腹中。2022年版《數位中介法》草案內容寫得好或不好、是否應該修改，固然可以討論，但沒有《數位中介法》的現狀，就是國際社群平台遲遲不需落地，至今台灣用戶遭到Meta、TikTok不當停權時，仍沒有辦法更有效的申訴，而只是任憑講簡體中文的外國客服敷衍。
墜樓的蘇姓前批踢踢站務站長，生前曾發文反對《數位中介法》，理由也很模糊，大致就是「數位中介法不利批踢踢」、「不利言論自由」。現在回頭來看，究竟這些犯罪者同聲一氣反對數位服務受管制，是他們恣意做惡的原因還是結果，已經分不清楚。
太多惡行套著言論自由的外皮行走於世上。或許，我們眼下最需要的從來都不是《數位中介法》，而是另一個馬修普林斯，把有毒的論壇從世界中放逐；我們國家的學術網路，不該繼續讓批踢踢寄生下去。
作者為《報呱》政治評論專欄作家。出身於法律訓練，興趣為社會學、政治學研究。為堅定支持台獨的生理女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