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皓文：別讓標籤蒙眼，尊重人的多元

看《翠絲》前，預期看主角佟大雄的性別覺醒；看《翠絲》後，卻似目睹姜皓文的身心銳變。

入行32年，姜皓文因外型黑實粗獷，被大眾暱稱「黑仔」，演的泰半是悍匪與黑道，而他亦以為男人就該「佬味濃」，從沒探問究竟。

直到於《翠絲》演完變性人，在戲外接觸各類性小眾後，姜皓文驚覺性別多元遠超想像，並首次審視自己雄赳赳的軀殼下，竟也暗藏了不自知的陰柔靈魂，「最初怕形神不足，惹觀眾反感，曾婉拒演出。但演下去，明白人是立體的，男或女都可兼具
強悍與溫柔，繼而體會：原來我們都是翠絲，飽受社會和自我標籤影響，壓抑了生命的想像和可能。」

我在意什麼？

《翠絲》是香港首部跨性別題材的電影，由去年公布消息，到今年10月入圍《第31 屆東京國際電影節》「亞洲未來單元」競賽，以至近日在港正式公映，一直備受各界熱議，而姜皓文身為本片「男／女」主角，更是連月奔走各地宣傳、謝票和映後談，聽取觀眾的心聲，「獲日本影迷用廣東話鼓勵，我開心得哭了兩三遍！」姜皓文緊握拳頭，激動分享，「我肉緊，不是在意觀眾反應：姜皓文扮女人，穿喱士內衣及絲襪，夠唔夠索和靚； 而是感激大家願意抽時間，聆聽跨性別者的聲音，留意香港的社會問題。」

姜皓文不諱言參演《翠絲》前，不算了解性別議題，甚至略有誤解。他因童年坎坷──生父出走，母親早逝，後父無力撫養，年少跟弟妹寄居院舍，常遭欺負、嘲笑，於是養成「男仔必須剛強」的生存觀念，還由淆底的被欺凌者，搖身變成百厭的霸凌者。「以前班上有個男同學好像佟大雄，經常半夜溜到浴室著衫沖涼，聊天時又眼神閃縮，常被同輩笑『乸型』。我不抗拒這同學，但年少無知為埋堆，也會隨大家一齊整蠱他、取笑他。」姜皓文低聲懺悔，「如今回想，頗為內疚。」

陽剛到極致的危機

「我要硬淨、我要Man」的自我期許，隨姜皓文投身影圈後日益深化。他說，香港男演員的機會和待遇雖比女演員佔優，但合作片選角和製作愈見國際化，行業競爭由本地延伸到中台泰韓等地，「見內地戲劇學院出身的男演員極專業，我又佩服又擔心自己不及人好。」就算不與人比較，每個演員受外表和年齡所限，發展亦各有阻力。像他剛入行、未彈出，要不被安排做「茄喱啡」、要不男扮女搞笑，就算有綠葉角色，「因為生得老成，後生極都要演人家『舅父』，或被認定煞氣勁，做反派好過正派。」他失笑。

環境使然，姜皓文唯有擅用陽剛本錢，將佬味氣場發揮到極致，以爭取機會。細數他參與過影片，確以警匪或動作片居多，從《激戰》的太歲、《毒戰》的黑哥、《奪命金》的凸眼龍、《樹大招風》的大輝，到勇奪金像男配角的《拆彈專家》重案組總督察，更是愈彪悍愈為人銘記。「觀眾說：『你做大賊、擔雪茄，好型！』我是開心的，畢竟別人有印象。」但他坦言，同樣的讚美太多，又像另一警號，「演得多惡人和反派，幻想不到自己的『斯文樣』⋯⋯哎喲，難道我已被定型？」

自信是突破之始

年過半百的姜皓文，自覺再不求變就糟。於是，他問老闆古天樂的意見，想不到對方拋下「炸彈式考驗」：喂，你演「女人」啦。「嘩，我即時反應：咪玩！印象中的跨性角色，像《丹麥女孩》的Eddie Raymond，幾俊俏！我呢？黑古勒特，舉止粗豪，演不來，無信心。」他坦承憂慮。

鞏固的性別觀，一度是姜皓文求突破的腳鐐，讓他躊躇不前。幸好，他無自信之際，團隊卻不言棄。監製舒琪提點他性別氣質是「睇心唔係睇樣」、導演李駿碩安排他與跨性別者會面、參與形體班；美術張蚊協助他破除心理關口，教導穿戴女性衣物的技巧；編劇李敏為他日夜作心理輔導，親授「淚水、香水、湯水」女人經，並發誓陪他演到最後一日。

「人人信我，何解我還否定自己？」姜皓文豁出去，試穿女裝出巡觀察街坊反應，「有次全女裝落茶檔，聽到有老夫婦悄悄話：呢個係麻甩仔！不太驚，幾有趣。」他微笑，「還有，近年重遇當年被蝦的男同學，原來他做了變性手術，成為女人後好開心。於是我代入她的處境作參考，又請教其他跨性別者在生活、社交上的疑難和需要。」

我要自導人生！

通過《翠絲》，姜皓文不僅重新上了一堂性別課，也重新擁抱了被忽略的脆弱。「戲中跟老婆安宜（惠英紅 飾）攤牌、跟性別啟蒙者打令哥（袁富華 飾）換女裝落蘭桂芳幾場重頭戲，逼使我審視起52年的生命裡，時常要逞強裝硬淨，自以為乜都搞得掂，跟家人、太太和朋友相處，不夠坦白，充滿壓抑。這次拍攝，終於釋放情緒，嚎哭過、崩潰過，心情舒暢很多。」另外，跟真實的跨性別者當朋友後，又發現，「他們從不以自己為恥，自有開心的圈子，令我慚愧，過去不肯坦然接納，那個也會軟弱、也需保護的自己。」

姜皓文忽爾哽咽、眼泛淚光，「與其說我為跨性別者發聲，倒不如說他們教曉我做人之道：貴乎坦蕩！」完成這齣戲，他明白不想被定型，就得學會主動，「我想轉型做導演，現階段已交了劇本，準備講一個關於露宿者的故事。做人想進步，要自行發力，不能永遠等人教：姜皓文，你要點點點。未來，我想自導自編自演，尋回發聲的主導權。」

作者簡介

Ko Cheung
現為獨立文化記者／自由撰稿人。早年從事電影助理美術，後來轉投傳媒領域，曾任職《Milk》影視記者、《明周》文化版記者及《號外》專題編輯。熱愛影視、音樂、攝影、藝術與設計、文學及戲劇等題材，希望以文字記下「一切關於人的故事」。文章現散見於不同本地媒體，包括網上音樂平台KKBOX、《Harper’s BAZAAR HK》、《Jet Magazine》及《經濟日報》等

攝影：Man Tam @Hei Mu

服裝：@PoloRalphLauren #Polo

髮型： Jove Shek@La Môd Sal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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